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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將至

2024-03-23遊戲

身為一個死人,我居然還要替閻王打工。

當我掏出工位卡的時候,我承認我破防了:「為什麽我死了還在當牛馬!」

1.

「聽見哭聲了嗎,他是這棟大樓的新主人。」

我坐在年邁的老人身邊,和流光溢彩的城市相比,他仿佛不屬於這裏。

大樓裏傳來孩童的哭啼聲,他默默在台階上坐了好久,突然和我說了這一句話。

人各有命,最大的風水嶺早在投胎的時候就劃分好了。

我和莫為跟在他的身後,穿過繁華的城市,來到一個老城區。

破敗的樓層搖搖欲墜,可這裏卻是他唯一的棲息地。

「你們是黑白無常嗎?」老人轉頭看我們。

我伸手給了莫為手臂一拳:「早就讓你別穿白色的了。」

「那你穿什麽黑色?」莫為不服氣還了回來。

「我喜歡。」

「我也喜歡。」

「你們是帶我走的嗎?」老人問。

我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卡,掏錯了,拿出了工位卡,一時火氣上來了:「怎麽到了地府還要打工啊?這什麽?工位卡?人死了還要被壓迫啊!」

莫為上手把卡揣到了他的兜裏:「地府也要與時俱進不是?」

我不滿地又掏出一張卡,遞給老人:「兩個小時後你會在家中死去,順著白光走,不要回頭。」

老人苦笑:「我會下地獄的是嗎?」

我避過他的眼神:「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也是,像我這樣的人,就該下地獄。」老人囔了一句,「我知道了,謝謝你們。」

2.
我是地府的打工人,與地府簽了一百年的合約,今年是我打工的第50年。

時間對我而言只是計數工具,這些年我穿梭在不同的年代,送走不同的人,我沒有模樣,將死之人想要見到什麽,我便長什麽樣子。

我是萬物,萬物是我。

莫為是我的助手,其實他工齡比我長,但堅決要當輔助,我問他為什麽,他說:「職位越大責任越大,我只想躺平。」

久而久之他成了我最好的工作夥伴。

3.
這次我們來到了舊時光,聽著此起彼伏的炮彈聲我嘆了一口氣。

又來到這裏了。

戰爭時期是我們來的最多次的地方,經常人手不夠,只能在荒郊野嶺尋找遊魂。

這不,一擡頭就和工友對上了眼神。

「喲,嚴明,你也來沖業績?」花落對我挑眉。

「…我說地府為什麽也有KPI啊?」我扶額。

一時我想起二十年前,一個妹子猝死在工位上,見到我們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能不投胎了嗎?投胎了是不是還得工作?」

莫為給她遞了張卡:「我們就是不投胎的,你看我們是不是還在替人,哦不,替鬼賣命?」

妹子悲痛欲絕,轉身投了畜生道。

我有些想不通,多麽明智的妹子啊!當初我怎麽不投畜生道呢?

不一會兒炮彈聲停了,尖叫聲也停了,畫面一轉,來到一個府邸中。

「爹,我必須得去參軍。」少年眼神堅定。

迎來的卻是對方摔來的茶具。

「馮朝蓬!你今天敢跨出這個門一步,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馮朝蓬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

還怪硬氣的。

我急著追隨馮朝蓬的腳步,卻發現莫為直勾勾地盯著馮父。

「楞著幹嘛,快跟上啊。」

莫為朝馮父鞠了一個躬,跟了上來。

我對他的舉止表示詫異,按理來說我們是第三方視角,並不能出手改變什麽,存在的人也看不見我們。

那莫為為什麽會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中年人鞠躬?

4.

畫面再轉,馮朝蓬與發小結伴一起去了軍隊。發小叫陳興來,也是一個富家子弟。

「你爹那裏怎麽說?」馮朝蓬掰開半個饅頭給陳興來,吃起了另半個。

「把我大罵了一頓。」

「哈哈我家老頭也是,還把他珍藏的杯子給砸了…咳咳咳」

馮朝蓬哽住,不停地錘自己的胸口,陳興來給他遞去了水壺。

「怕嗎?」陳興來看著他,「要上戰場了,會死的。」

馮朝蓬一下蔫了:「怕,怎麽不怕。可是興來,總有人得站出來的。」

「朝蓬。」陳興來叫住他,「如果我倒在了戰場上但沒有死,你送我一程。」

「我可不幹這事,你和我都得好好活著,你放心吧,就算是先去了地府我也會等你的。」

看到這裏我一哽,死了這麽多年,早就忘了痛是什麽滋味了,要子彈真砸我身上,我得厥過去。

此時此刻,兩個未滿十八歲的少年,卻背起了國仇家恨,把個人安全拋之腦後。

「餵。」我碰了碰莫為,「你要是馮朝蓬,你會不會上?」

莫為一改油腔滑調,正經地說:「會。」

嗯?怎麽感覺他今天不太正常。

「你也會的。」他和我說。

可能是他太正經了,我打了個哆嗦。

「嘿,bro,你今天有點抽風。」我和他打哈哈,但他不理我,我自討沒趣。

5.

這兩個小子是有點運氣在身上的,首戰告捷,兩人相擁而泣。

「我們沒死!我們沒死誒!興來,你猜我們能不能走到最後?把那群鬼子全都打回日本!」

我猜馮朝蓬的話沒實作,不然我也不會在這裏。

真可惜啊。

我瞥了一眼莫為:「你哪來的糖?」

「花落兜裏順的,要嗎?」

我乖乖伸手。

閻王沒收走我的味覺,真好啊。

而馮朝蓬和陳興來,贏了一場又一場的勝利,我甚至有一種錯覺,我們找錯人了?

「沒找錯,很快就結束了。」我把我的疑問說了出來,莫為卻一臉神秘莫測的表情。

果不其然,陳興來中彈了。

打到了腿上,雖然不致命,但行動不便。

他閉上眼睛,平靜地等待他的結局,下一發子彈,卻被馮朝蓬用身體擋下。

眼前的日軍被沖上來的夥伴打倒,陳興來絕望地捂著馮朝蓬的傷口,血噴湧而出,怎麽捂都捂不住。

援軍來了,這場戰爭要勝利了。

但馮朝蓬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他試圖說話,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他顫顫巍巍地伸手摸到了地面上冰冷的手槍。

但他沒有力氣拿起來了。

與其等待著自己的血被放幹,不如來個痛快。

陳興來明白了他的意思,正中心臟,送了他最後一程。

6.

馮朝蓬的靈魂和本體分離,也意味著他能看到我們了。

他跪在陳興來的面前,想要擦去他的眼淚,卻發現自己的手摸不到任何東西。

「好好活著,興來。」我聽見他說。

我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給他塞了顆糖:「別哭了,下輩子投到個好時代吧。」

他端詳起了一起塞過去的卡片:「原來爹娘沒有騙我,人死了真的有黑白無常來接…這是個什麽東西?」

我已經不想再糾結黑白無常這個名稱了,索性只回了他下一句話:「地府通行證,也算我的KPI。」

「KPI是什麽?」馮朝蓬不解。

「這不重要…你看見前面的白光了嗎,一直向前走,別回頭。」

送走了馮朝蓬,莫為也不想再待了:「走吧,下班了。」

「莫為。」我叫住他,「他是你吧?」

「什麽?」

「馮朝蓬是你吧?」雖然有點不相信這個猜測,但他的反常卻在證實這點。

莫為摸了摸耳朵:「你果然聰明。」

我眉頭一皺:「你在罵我蠢?」

莫為:「…這難道不是在誇你?」

「可是你撒謊的時候喜歡摸耳朵。」

「沒有,只是和別人一起看自己的生前影片,有些尷尬罷了。」

這倒是真的。

我湊過去看他的臉:「原來以前你長這樣,可比現在可愛多了。」

莫為被我盯的發怵,轉身就想走。

我急忙拉住他:「別別別,你就不好奇自己的墳長什麽樣嗎?」

「你有病啊嚴明,誰會喜歡看自己墳的?」

「來都來了,再等等嘛。」

7.

話音一落,畫面一轉,我確實見到了馮朝蓬的墳,不過只是陳興來臨時堆起的小土堆。

我有些後悔讓莫為看自己的墳了,未免也太淒涼了。

陳興來從路邊折了一朵梔子花放在馮朝蓬的墳上,對著那堆小土堆講了很多很多話。

那場戰爭勝利了,但還有很多場戰爭,他由於腿受傷了,沒法上一線,只能做一些地下工作。

後面我沒再聽了,放了顆糖在馮朝蓬的墳旁。

「走吧。」我對莫為說。

留在地府的人都是因為執念未散,只有放下了前生,才有機會輪回轉世。

「你的執念是陳興來嗎?」

「是啊,這不是還沒有等到他嗎?」

「或許他已經投胎到一個好地方了。」這是最理想的結局。

莫為沒搭我話,徑直往前走。

「你幹嘛去?」

他朝我擺手,沒回頭:「上班吸陽氣,睡大覺。」

不是,你一個死人能有什麽陽氣?

花落也剛回來,我想起她的糖還挺好吃的,湊過去問:「小花啊,你那糖哪來的?」

花落不明所以:「孟婆那拿的,你怎麽知道我有糖的?」她搜了會兒口袋,怒了,「你們又順我東西?」

我舉手投降:「莫為順的,你找他去…不過味道確實不錯,我也去尋點來。」

8.

工作領域不同,我沒見過孟婆,本還想著該怎麽找,到了奈何橋發現我多慮了。

帶著工牌,身份目標明顯。

「喲,稀客呀。」

「啊?」我摸不著頭腦,沒想到孟婆會主動和我搭話,心想這孟婆還挺開朗。

「不記得我了?」

我思索了很久,確實不記得。

「挺沒良心哈。就算你變了外貌,在我這喝了十年孟婆湯,都快腌入味了,我聞也能把你聞出來。」

我驚的說不出話來,往自己身上聞了聞,沒味啊?

「別聞了,你們沒我鼻子靈。」

說起來我和莫為他們也有不一樣的地方,就像莫為看到馮朝蓬能知道那是他的前世,而我對我的前世卻怎麽也記不起來,我一直以為是我死的時候把腦袋磕壞了,可現在看起來,似乎並沒有那麽簡單。

「你是說,我在你這喝了這玩意兒十年?」我指著她手裏的不明液體,一片黑,看起來並不是好喝的東西。

孟婆把手裏的碗給了我:「嘗一口?」

我擰著眉喝了一口,嘿,還怪好喝的。

孟婆又拿了一碗:「再嘗嘗這個?」

我猛喝一大口,差點沒給我吐出來。

「嘔…這兩碗差距怎麽這麽大。」

「難喝吧?你當年就是喝這個喝了十年。」孟婆指向第二碗。

我不是很理解,我是受虐狂嗎?居然能喝這個十年?

「這東西還能自己挑口味嗎?我怎麽會挑第二種?」

「不,第二種是專門給你這種賴著不走的鬼喝的。」

「…」在地府我只想做一條能躺平的鹹魚,也沒什麽誌向,所以即使不知道自己的過去也無所謂,可是今天破天荒的對過去的我有些好奇了。

我跑到孟婆身邊坐下:「看在大家都是同事的份上,和我說說我剛來的時候都發生了啥唄?」

孟婆拿起第一碗的孟婆湯,用頭示意了一下奈何橋:「已死之人喝了我這湯,過了我這橋,前程往事就算過了,但也逃不過有些犟種思慮深,執念重,一碗不夠還要第二碗。」

「難不成我就是那個犟種?坐在這喝了十年湯?…這得喝多少啊。」

「是也不是,我這湯有時效性的,一天只能喝一碗。」孟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頭。

我算了算,也就三千多碗吧,小…嘔…小事…嘔…小事一樁…

這玩意兒這麽難喝我怎麽下得去口的??!!!

「所以我現在是個什麽情況?難道喝了這麽多年,我還沒忘還投不了胎?」我強忍那股惡心。

「你看你的樣子像是沒忘幹凈嗎?」

我仔細想想,確實是什麽都不記得了,那就只剩一種情況了。

我壓根就沒準備投胎。

「我記得二十年前有個妹子,不想投胎最後投了畜生道,如果執念太重,是可以投畜生道的嗎?」

「…人家只是想過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

「所以妹子投成豬了???」

「…差不多吧。」

我默默哀嚎,上輩子我是過的有多苦啊,寧可在地府打工也不願意再做一次人。

等等,我既然要簽合約,為什麽還要喝那破玩意兒啊?

「那我最後一次喝孟婆湯發生了什麽?」我正色道。

「你同事帶你走的。」

「同事?誰?」

「名不知道,只記得他總是喜歡穿白色衣服。」

是莫為沒跑了。

我自然沒忘我來的目的:「好姐姐,有糖吃嗎?」

最後我裝滿了一兜。

9.

再見莫為,他似乎有什麽要緊的事,急匆匆地朝我走來。

「你來的正好,我有點事想…」

「有工作。」他簡言意駭。

我幹笑,一個打轉想走:「哈哈,那你去忙吧。」

剛轉身就被莫為抓住。

我不滿:「今天不是工作日,憑什麽要我加班!」

莫為無視我的不滿,抓著我下一秒就出現在了另一個時空。

屋內婦女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織著給搖籃裏幼兒的毛衣。

幼兒從睡夢中驚醒,打破了夜的平靜。

婦女趕忙抱起幼兒哄:「安樂乖,娘在呢,不哭不哭。」

可任憑她怎麽哄,幼兒依舊扯著嗓子哭。

屋外傳來敲門聲:「黎曉,孩子沒事吧?」

「王嬸,安樂怎麽哄都哄不好。」喬黎曉無助地開啟了門。

王嬸接過孩子,輕輕地拍打起來,幼兒竟慢慢停止了哭聲。

「苦了你一人帶著孩子了,崇明呢?又去哪了?這都好幾天沒見著他了。」

「他有事做,過幾天就回來了。」喬黎曉沒有抱怨,給了王嬸一個樸實的笑容。

「你別老是替他說話,孩子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他三兩頭不著家算怎麽個事,下次他回來,你喊我來說教說教他。」

「謝謝嬸子,崇明回來我肯定好好說說他…安樂不哭了,您快回去休息吧。」

喬黎曉抱回孩子,回到了屋裏。

10.

接下來的畫面都是喬黎曉的日常。

宋安樂有夜鬧的習慣,喬黎曉一晚得起身好幾次,等宋安樂飽了,不鬧了,才淺淺睡去。

天未亮,趁宋安樂沒醒,喬黎曉去附近的田地裏摘了些菜,充一日的口糧。

鄉裏鄰居都是些熱心腸的,見喬黎曉一個女人帶著孩子不容易,得空了就來看看能什麽能搭的上手的地方。

喬黎曉操持著家裏的一針一線,在她瘦弱的身軀下,背負起了一個家的責任。

而出現在王嬸嘴裏的崇明,在這些情節裏都沒有出現。

「這和喪偶有什麽區別!」我替喬黎曉打抱不平。

「或許他也有苦衷吧。」莫為破天荒地幫一個沒有出場的人物說話。

這天喬黎曉一如平常地洗衣做飯帶孩子,門外傳來聲響,等她開啟門,門外聚滿了烏泱泱的人群。

喬黎曉不解,掃了一眼帶頭的年輕小夥問:「王二麻子你們這是幹什麽?」

王麻子不理會她,沖著屋喊:「宋崇明!你給老子出來!還給小日本當漢奸?呸!咱們村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說著就要往裏沖,喬黎曉急忙給他擋下。

「你在說什麽呀王二麻子?崇明還沒回來,什麽漢奸?崇明怎麽可能會是漢奸?」

「我弟親眼看見的!就在隔壁村!宋崇明正給小日本當轉譯呢!」

喬黎曉眼前一黑,就要往下倒,被趕來的王嬸扶住。

「麻子你說話可要講究證據!」

「娘!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問狗蛋!」

狗蛋從人群中跳出來:「是真的!崇明叔真的是漢奸!他在給日本人做事!」

「他還說…他還說…」

「還說什麽?」

狗蛋一下驚醒:「他和我說小日本馬上就要來了,大家快往山上跑!」

人群一下慌了,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蠢貨!這麽重要的事你怎麽現在才說!大家馬上離開!」王嬸吼道,人群一下就散了。

喬黎曉跌撞著回屋,顧不上別的,抱起孩子就往外沖。

11.

槍聲和尖叫聲同時響起,跑不掉了。

喬黎曉從未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一場雨下來,腳下帶起的水都是紅色的。

就在日軍即將到達這裏時,傳來了宋崇明急促的聲音,他們用日語交流,喬黎曉聽不懂,日軍很快向山上追去。

喬黎曉和宋崇明遠遠地對視了一眼,地裏像是有一股寒氣鉆出,包裹住了全身。

他們甚至沒有說上一句話。

村裏已經沒有多少人了,日軍不會再來了。

喬黎曉目無空洞地盯著遠處的山,在門前坐到天黑,宋安樂第一次這麽乖巧地依偎在自己母親懷裏,不哭也不鬧。

幾天後宋崇明摸著夜回了趟家,喬黎曉在他懷裏哭的撕心裂肺,沒有質問他為什麽要當漢奸,只是說村子裏死了好多人。

宋崇明也哭了,嘴裏只是說著:「再堅持一下黎曉,相信我,天快亮了。」

我這才看清宋崇明的臉龐,像是五雷轟頂般定在原地。

「陳興來?」我僵硬地看了一眼莫為,不知道他此時是什麽心情。

「嗯。」莫為比我想象得淡定,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早就瘋了,不然不該是這個反應。

在這幾小時裏,宋崇明抱著妻子和孩子,場面難得得溫馨。

宋崇明連夜走了。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等到口中的天亮,但喬黎曉和宋安樂卻是再也等不到了。

12.

屋外王麻子面色猙獰地倒油放火:「燒死你們!燒死你們!都是你們害死我弟害死了我娘!你們一家都給我下地獄吧!」

喬黎曉沈浸在見到丈夫的喜悅裏,這一覺睡的格外得沈。

或許是被喬黎曉的故事打動,或許是我還存著人的一絲惻隱之心,在燎旺的大火中,我企圖抱起搖籃裏的宋安樂。

可惜的是,我碰不到任何人。

「哭就好了呀,快把你娘哭醒,等會兒就走不掉了。」我試圖和他講話。

宋安樂沒有哭,他看著我笑了。

我想起來這個時期的小孩還未開智,也就是說,他看的到我。

「你快哭呀!快哭呀!」我有些急了,臉上有點癢,伸手去擦竟然是眼淚。

我不可置疑地看著手裏的眼淚,呆滯地問莫為:「死人為什麽會掉眼淚?」

這是一件很荒謬的事情。

宋安樂始終沒有哭,他甚至張開雙手,企圖得到我的擁抱。

一場大火把一切都燒沒了。

我也終於能碰到宋安樂,把他抱進了懷裏。

「下輩子別再遇見他了,好好過你自己的人生吧。」我對喬黎曉說。

喬黎曉接過我的卡:「如果真的有下輩子,我希望我和他能出生在好的年代,不再有饑寒交迫,不再有戰火紛飛。再幸運一點,我還要遇見他。」

「為什麽啊!他有盡過丈夫的責任嗎?他值得你這麽對他嗎?」我才發現我已經控制不住我的情緒了。

喬黎曉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他是我的丈夫,他有他的苦衷,我相信他。」

我盡心盡責地安排好了一切,看著喬黎曉和宋安樂出生在了一個和平安穩的年代。

我必須要知道一切真相。

13.

處理完一切,我打算去找莫為問清楚,可是到處都沒見到他的身影。

恰巧碰到花落,她驚到:「你竟然不知道?」

「莫為犯大忌,被關地牢了。」

花落猶豫了一下,接著問:「這幾天都不見你,你們是發生了什麽嗎?」

我也不知道我是懷著什麽心情到地牢的,見到莫為的那一刻甚至連為什麽都問不出口。

莫為只是淡淡一笑:「不好奇嗎?」

「你到底瞞了我什麽?」

「接著。」莫為拿出一張卡,每個人死後的身份卡都不一樣,我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這是我給巷子裏老人的那張。

就在我接過卡的瞬間,眼前的地牢消失了,在一片黑暗裏,我只能看見莫為。

「去吧。」莫為指向我身後,我不明所以地轉身,只見一道白光向我逼近。

我又見到了宋崇明。

他跪在廢墟之間,用雙手刨妻子和孩子的屍體,手已經刨破了,但是他依舊沒有停下來,直到找到殘缺的喬黎曉和宋安樂,緊緊地抱住,揪心地哭了起來。

處理完後事,宋崇明一瘸一拐離開了村子,見了一人。

「節哀。」中年人看著憔悴的宋崇明,安慰的話不知從何說起。

宋崇明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已經把日軍引到山南的溝壑裏了,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

「你放心,日本人已經山窮水盡了,革命快結束了。」

中年人離開後,宋崇明獨自在湖邊坐了很久,看著遠處陰霾的天被陽光穿透,喃喃道:「黎曉,朝蓬…天要亮了。」

在戰火中殘活的人們終於迎來了曙光,在舉國歡慶的時刻,宋崇明站在人群裏哭了。

他已經沒有親人了。

長達七年的地下工作,他連個朋友都沒有。

與他接頭的上司死在了黎明前,也沒有人能證實他的身份。

他離開了村子,在陌生的地方定了居,這些年來,他看著眼前的高樓大廈建起,不過一切都與他無關了。

常有一群孩子問他:「爺爺,這裏只有你一個人嗎?」

「是啊,只有我一個人了。」

在萬物奮發重新生長的時刻,他成了一顆野草,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裏慢慢衰竭。

14.

我摸到了我滿臉的眼淚,我都記起來了。

我是陳家的少爺。

當初不顧家裏反對,退了學,和發小朝蓬一起去參了軍。

當年朝蓬走後,我退居一線,幹起了地下工作。父親曾尋過我,他們要離開了,不忍我一人在外,要求帶我一起離開。

我拒絕了,我說,爹,我必須留下。

雖然我們都明白這一去就是永別了,但父親還是含淚尊重了我的決定。

我孑然一身,改了姓名,義無反顧地為了革命獻身。

喬黎曉是我在戰火中意外救下的女孩,她希望能留在我的身邊,我拒絕了,我這樣的人不配擁有妻子和孩子。

可是無論我怎麽冷臉對她,她依舊小心翼翼地陪在我的身邊,我經常一身傷回到家裏,她從來不過問,只是拿出紗布幫我包紮。

我心軟了,自私地想,我這樣的人或許也該得到幸福吧?

我帶著她離開了城市,或許在村子裏,她才能更加安全。

那段時間我過得很幸福,雖然每天都要和惡心的日本人周旋,但有她一直陪著我,在夜裏為我留一盞燈,我很安心。

我們有了一個可愛的孩子,我給他取名宋安樂,希望他這輩子能安寧快樂地度過。

日軍的魔抓還是伸向了這裏,我正焦急如何通知黎曉讓村裏人撤退,卻意外碰到了村裏的小孩,我避開日本偷偷和他說,讓村子裏的人快撤離,日軍要來了。

是我太理想化了,一個這麽小的孩子怎麽能傳清楚話,或許在他的眼裏我就是一個為日本人做事十惡不赦的漢奸。

來不及撤退了,日本人見人就殺。

他們打折了王嬸的腿,強迫她跪在地上,逼問她共黨的下落。

我假意湊在她的耳邊,想著該怎麽給日軍編造一個錯誤的情報。

王嬸對我說,黎曉這輩子跟了我真是造了孽。

此時日軍已經往我的院子裏走去,我拖著殘疾的腿追了上去,和他們通了假情報,這麽多年他們已經對我建立起了信任,二話不說就追了上去。

後面的日軍見要啟程,隨手抹了王嬸的脖子。

王嬸倒在地上,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壓下顫抖的身體,卻又和黎曉對上了眼神。

我深吸一口氣,面不改色地追上了日軍。

再等一等吧,再等一等,我們快要勝利了。

15.

後來曙光真的出現了。

朝蓬你看,我們做到了,日本人被我們打退了。

黎曉你看,我沒騙你吧,天真的亮了。

安樂你看,你再也不用和爹一樣每天兢兢戰戰了。

可是為什麽,只剩我了呢?

刺眼的白光無限放大,我又陷入一片黑暗中。

「朝蓬,好久不見。」我低頭擦去掉下的眼淚。

「好久不見,興來。」莫為含著淚,「還有一段路要你自己走,去吧。」

我再次踏進白光裏。

16.

「都讓讓都讓讓,這裏有傷員!」

醫院裏亂成一團,到處都是傷員的哀嚎聲。

「主任,外面已經亂成一團了,還有一大批受傷的工人沒地方醫治。」

「先把受傷嚴重的工人往裏面推,別的醫院還有位置嗎?把傷員分散開來!」

來往的人群把匆忙趕來的孩子撞得東倒西歪。

只見那孩子哭著,摸爬滾打地在走廊裏尋到一個奄奄一息躺在擔架上的人。

「爹!」孩子叫喊著,卻始終沒見那人睜眼。

後腳匆忙趕來一對夫婦,我是認識的,是我的父母,準確來說,是我的養父母,而躺在擔架上的人,才是我的親生父親。

而那個孩子,就是我。

這個時候我還不叫陳興來,我叫江帆順。

我的親生父母都是工人,在眼前的這個年代,他們與大多數工人一般,發動了起義,卻在這一次遭受了射殺。

因為偶然的機遇,我的親生父母和養父母結下了緣,熟絡了起來。

我看著養父母在人群中找到了我,又在某個角落裏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我的母親。

母親拉起我的手,放在了養母的手裏。

「帆順還得讓你們替我多照顧著了。」母親吊著那口氣,「帆順啊…你要平安長大啊…」隨後便斷了氣。

小小的我跪在母親身邊,哭昏了過去。

這便是我最後一站。

17.

等我晃過神來,我已經回到了地牢裏了。

「何必呢,朝蓬。」我苦笑。

所以從巷子裏的老人開始,我就處在莫為為我精心設計的局裏了。

莫為為我編織了一場夢境,讓我站在旁觀者的角度,送走了我的父母,我的兄弟,我的妻子,我的孩子,以及我自己。

所以花落才會問出那句「這幾天怎麽沒見你」,明明我前一天才問她糖的來歷。

莫為利用花落引我到奈何橋見到孟婆,勾起我對前程往事的興趣。

從結果看來,他的局設的很成功。

「興來,往前看看吧,不要被困在過去了。」

「真正替我送我父母和妻子的人是你吧?」

莫為沒有否認:「無論是我還是黎曉,從來都沒有怪過你,真正無法原諒你的,是你自己。」

「你有資格重新開機你的人生,去吧,時間來不及了。」

「那你呢,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我問。

「害,還不是為了你小子向閻王借了點東西,放心吧,關個幾天就出去了,我可是和地府簽了合約了,過個十年吧,我就去找你了。你可不要辜負我的好意,不枉我苦心設計了這麽久。」

「借?你順人東西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改改改,一定改,你快走吧,真的要來不及了。」

我沈默了一會兒,退後兩步向他鞠了個躬:「謝謝你莫為,過個十年你再來找我吧,我們還會是一輩子的朋友。」

「好。」他答應我,我在他的目光下慢慢地離開。

我皺著眉頭,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不是,你小子騙了我五十年?讓我替你打了五十年的工???」

我看到莫為心虛地笑了笑,一個響指把我彈了出去。

「話怎麽那麽多啊你,我都為你做了這麽多了,幫我打幾年工怎麽了?」

我沒有機會回他嘴,算了,他說的也有道理,原諒他了。

這次我坐在奈何橋邊,捧著孟婆給我的「第一種」料理湯。

「終於能把你送走了,陪莫為演戲好累啊。」孟婆笑嘻嘻地看著我喝下孟婆湯,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誒,我再告訴你一件事,第一種料理相比第二種料理,其實只是多了我特調的蜜,你知道嗎,這材料可貴了,所以後面沒舍得給你放…」

我看著孟婆略帶歉意的臉,一句老奸巨猾還沒說出口,就被她推進了奈何橋。

早說嘛…一點原材料的錢而已,我可以讓我客戶燒點給你啊…

淩晨三點,在富麗堂皇的大樓裏,嬰兒的哭啼聲打破了夜的平靜,他將成為這棟大樓新的主人。

18.番外(莫為視角)

我死後見到了一個和興來很像的人。

我的眼神在抱著我屍體的興來和眼前的興來間來回切換。

「別看了,我不是陳興來,我之所以是這個模樣,是因為你現在想著的人是他。」

來人給了我一張卡,他告訴我,往白光處走,我會見到一個女人,接過她手上的湯,喝完了就過那座橋,忘了這輩子吧。

我捧著那碗湯遲遲不肯下口。

「我能留在這裏嗎?」我懇求。

「想好了嗎?有時候執念太深並不是什麽好事。」

於是我和地府簽了一百年合約,我想,這一百年我應該可以等到興來吧。

我在地府勤勤懇懇地工作,得空就往奈何橋跑。

我見到了以往的同窗,以及我的父母。

但我的容貌變了,他們自然也沒有認出我來,我也只是遠遠地目送他們離開。

卻始終沒有等到興來。

某天花落和我八卦:「聽說沒?前幾個月來了個新鬼,喝孟婆湯喝了幾個月了也沒點效果。」

我才想起我已經很久沒過去了。

當我見到那人時,他倚坐在橋邊。

雖然他的背佝僂了,皮也松弛了,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了。

我沒告訴他我是誰,只是安靜地坐在了他的旁邊。

起初他沒理會我,後來或許是經常見我的緣故,以為我也同他一樣,對前世的事耿耿於懷。

他喝湯的時候喜歡給我捎一份,我已不是魂魄身,孟婆湯自然對我沒效果。

我和他說,你要有苦就朝我吐一吐吧,說不定心情一好,就釋懷了。

他說我沒什麽苦水好吐的,倒是我身邊的人,遇見我才是苦。

他和我說了很多以前的事,每天說一些,事無巨細。

兩年後孟婆終於受不了他這個釘子戶和我這個拖油瓶了,竟然對湯偷工減料。

我一如往常地接過興來給我的湯,喝了一口又全吐在了碗裏。

「你愛喝就你喝吧,我不愛喝。」

然後我看著興來面不改色地喝完了一整碗。

後來孟婆湯像是對他起作用了,他開始漸漸遺忘前世的故事,也經常忘了他和我曾經分享過他曾經的故事。

我在他一遍又一遍的敘述中,看見了他的自責,他的孤獨,以及陷在回憶裏的掙紮。

他為了我們的夢想,幾乎貢獻出了他的一切。

終於在第十個年頭,他忘記了一切。

就在我以為他真的可以重新開始的時候,他卻怎麽也踏不上奈何橋。

說白了,他還是不肯放過自己,之所以能忘得這麽幹凈,純粹是孟婆湯喝多了。

孟婆臉上的心虛怎麽也藏不住:「總不能是少了蜜的緣故吧…不應該啊,那就是個調料而已…」

我沒心情去追究這個,魂魄最多只能在地府遊蕩六十年,不然就會魂飛魄散。

也就是說,興來最多還剩五十年了。

興來沒了記憶,連自己的執念是什麽都不知道,走我的老路是行不通的。

孟婆告訴我,讓一切回到原點,重新開始。

聽到她說這話時,我語塞了很久。

我陪了他十年,讓他忘記了前世,現在又要想方設法讓他想起來?

孟婆抱住了頭:「不能打我,這是職場霸淩。」

我奉獻出了鬼生中第一個白眼。

我拿我的身份忽悠了興來,給他捏造了一個身份,自己做他的助手,以便空出更多的時間去完成我的計劃。

我算了算日子,又和閻王續了30年,並借走了他築夢的寶物。

我不僅要讓興來想起一切,還要讓他徹底釋懷。

我親自去送了他的父母和妻子,了解了他生平的一切。

在築完第三個夢的時候,我去人間接了一個死於車禍的富二代,在他的生平裏,壞事做盡,最後的懲罰卻只是死於輕飄飄的車禍,而那些受害者卻依然為了活著而掙紮。

最主要的是,他的前世是王麻子,我親自送的他。

我雖然痛恨他放火燒了黎曉和安樂,可天道自有定奪,我不該去插手他的命運。

可是壞人的報應不該是這樣的。

我灑了他的孟婆湯,直接將他丟入畜生道,沒有什麽比帶著記憶投畜生道更痛苦了。

而我因為插手了人類的命運被關進了地牢裏。

沒關系,起碼我的計劃成功了。

雖然沒能親自送興來走,但我由衷替他重獲新生而感到高興。

就在我以為我走不出這裏時,閻王卻放了我一馬。

理由是王麻子確實應該得到懲罰,天道不是不公,我就是他的一劫。

再來我這幾年工作的賣力,KPI排名第一…說來也有點不好意思,都是興來幹的…

當然懲罰也是有的,我又簽了一百年的合約…

想要跟上興來的腳步,只能希望他這輩子能安樂地度過一百年,我們下輩子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