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个死人,我居然还要替阎王打工。
当我掏出工位卡的时候,我承认我破防了:「为什么我死了还在当牛马!」
1.
「听见哭声了吗,他是这栋大楼的新主人。」
我坐在年迈的老人身边,和流光溢彩的城市相比,他仿佛不属于这里。
大楼里传来孩童的哭啼声,他默默在台阶上坐了好久,突然和我说了这一句话。
人各有命,最大的风水岭早在投胎的时候就划分好了。
我和莫为跟在他的身后,穿过繁华的城市,来到一个老城区。
破败的楼层摇摇欲坠,可这里却是他唯一的栖息地。
「你们是黑白无常吗?」老人转头看我们。
我伸手给了莫为手臂一拳:「早就让你别穿白色的了。」
「那你穿什么黑色?」莫为不服气还了回来。
「我喜欢。」
「我也喜欢。」
「你们是带我走的吗?」老人问。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掏错了,拿出了工位卡,一时火气上来了:「怎么到了地府还要打工啊?这什么?工位卡?人死了还要被压迫啊!」
莫为上手把卡揣到了他的兜里:「地府也要与时俱进不是?」
我不满地又掏出一张卡,递给老人:「两个小时后你会在家中死去,顺着白光走,不要回头。」
老人苦笑:「我会下地狱的是吗?」
我避过他的眼神:「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也是,像我这样的人,就该下地狱。」老人囔了一句,「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2.
我是地府的打工人,与地府签了一百年的合约,今年是我打工的第50年。
时间对我而言只是计数工具,这些年我穿梭在不同的年代,送走不同的人,我没有模样,将死之人想要见到什么,我便长什么样子。
我是万物,万物是我。
莫为是我的助手,其实他工龄比我长,但坚决要当辅助,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职位越大责任越大,我只想躺平。」
久而久之他成了我最好的工作伙伴。
3.
这次我们来到了旧时光,听着此起彼伏的炮弹声我叹了一口气。
又来到这里了。
战争时期是我们来的最多次的地方,经常人手不够,只能在荒郊野岭寻找游魂。
这不,一抬头就和工友对上了眼神。
「哟,严明,你也来冲业绩?」花落对我挑眉。
「…我说地府为什么也有KPI啊?」我扶额。
一时我想起二十年前,一个妹子猝死在工位上,见到我们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能不投胎了吗?投胎了是不是还得工作?」
莫为给她递了张卡:「我们就是不投胎的,你看我们是不是还在替人,哦不,替鬼卖命?」
妹子悲痛欲绝,转身投了畜生道。
我有些想不通,多么明智的妹子啊!当初我怎么不投畜生道呢?
不一会儿炮弹声停了,尖叫声也停了,画面一转,来到一个府邸中。
「爹,我必须得去参军。」少年眼神坚定。
迎来的却是对方摔来的茶具。
「冯朝蓬!你今天敢跨出这个门一步,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冯朝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还怪硬气的。
我急着追随冯朝蓬的脚步,却发现莫为直勾勾地盯着冯父。
「愣着干嘛,快跟上啊。」
莫为朝冯父鞠了一个躬,跟了上来。
我对他的举止表示诧异,按理来说我们是第三方视角,并不能出手改变什么,存在的人也看不见我们。
那莫为为什么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年人鞠躬?
4.
画面再转,冯朝蓬与发小结伴一起去了军队。发小叫陈兴来,也是一个富家子弟。
「你爹那里怎么说?」冯朝蓬掰开半个馒头给陈兴来,吃起了另半个。
「把我大骂了一顿。」
「哈哈我家老头也是,还把他珍藏的杯子给砸了…咳咳咳」
冯朝蓬哽住,不停地锤自己的胸口,陈兴来给他递去了水壶。
「怕吗?」陈兴来看着他,「要上战场了,会死的。」
冯朝蓬一下蔫了:「怕,怎么不怕。可是兴来,总有人得站出来的。」
「朝蓬。」陈兴来叫住他,「如果我倒在了战场上但没有死,你送我一程。」
「我可不干这事,你和我都得好好活着,你放心吧,就算是先去了地府我也会等你的。」
看到这里我一哽,死了这么多年,早就忘了痛是什么滋味了,要子弹真砸我身上,我得厥过去。
此时此刻,两个未满十八岁的少年,却背起了国仇家恨,把个人安全抛之脑后。
「喂。」我碰了碰莫为,「你要是冯朝蓬,你会不会上?」
莫为一改油腔滑调,正经地说:「会。」
嗯?怎么感觉他今天不太正常。
「你也会的。」他和我说。
可能是他太正经了,我打了个哆嗦。
「嘿,bro,你今天有点抽风。」我和他打哈哈,但他不理我,我自讨没趣。
5.
这两个小子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首战告捷,两人相拥而泣。
「我们没死!我们没死诶!兴来,你猜我们能不能走到最后?把那群鬼子全都打回日本!」
我猜冯朝蓬的话没实现,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
真可惜啊。
我瞥了一眼莫为:「你哪来的糖?」
「花落兜里顺的,要吗?」
我乖乖伸手。
阎王没收走我的味觉,真好啊。
而冯朝蓬和陈兴来,赢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我甚至有一种错觉,我们找错人了?
「没找错,很快就结束了。」我把我的疑问说了出来,莫为却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
果不其然,陈兴来中弹了。
打到了腿上,虽然不致命,但行动不便。
他闭上眼睛,平静地等待他的结局,下一发子弹,却被冯朝蓬用身体挡下。
眼前的日军被冲上来的伙伴打倒,陈兴来绝望地捂着冯朝蓬的伤口,血喷涌而出,怎么捂都捂不住。
援军来了,这场战争要胜利了。
但冯朝蓬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他试图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他颤颤巍巍地伸手摸到了地面上冰冷的手枪。
但他没有力气拿起来了。
与其等待着自己的血被放干,不如来个痛快。
陈兴来明白了他的意思,正中心脏,送了他最后一程。
6.
冯朝蓬的灵魂和本体分离,也意味着他能看到我们了。
他跪在陈兴来的面前,想要擦去他的眼泪,却发现自己的手摸不到任何东西。
「好好活着,兴来。」我听见他说。
我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给他塞了颗糖:「别哭了,下辈子投到个好时代吧。」
他端详起了一起塞过去的卡片:「原来爹娘没有骗我,人死了真的有黑白无常来接…这是个什么东西?」
我已经不想再纠结黑白无常这个名称了,索性只回了他下一句话:「地府通行证,也算我的KPI。」
「KPI是什么?」冯朝蓬不解。
「这不重要…你看见前面的白光了吗,一直向前走,别回头。」
送走了冯朝蓬,莫为也不想再待了:「走吧,下班了。」
「莫为。」我叫住他,「他是你吧?」
「什么?」
「冯朝蓬是你吧?」虽然有点不相信这个猜测,但他的反常却在证实这点。
莫为摸了摸耳朵:「你果然聪明。」
我眉头一皱:「你在骂我蠢?」
莫为:「…这难道不是在夸你?」
「可是你撒谎的时候喜欢摸耳朵。」
「没有,只是和别人一起看自己的生前影片,有些尴尬罢了。」
这倒是真的。
我凑过去看他的脸:「原来以前你长这样,可比现在可爱多了。」
莫为被我盯的发怵,转身就想走。
我急忙拉住他:「别别别,你就不好奇自己的坟长什么样吗?」
「你有病啊严明,谁会喜欢看自己坟的?」
「来都来了,再等等嘛。」
7.
话音一落,画面一转,我确实见到了冯朝蓬的坟,不过只是陈兴来临时堆起的小土堆。
我有些后悔让莫为看自己的坟了,未免也太凄凉了。
陈兴来从路边折了一朵栀子花放在冯朝蓬的坟上,对着那堆小土堆讲了很多很多话。
那场战争胜利了,但还有很多场战争,他由于腿受伤了,没法上一线,只能做一些地下工作。
后面我没再听了,放了颗糖在冯朝蓬的坟旁。
「走吧。」我对莫为说。
留在地府的人都是因为执念未散,只有放下了前生,才有机会轮回转世。
「你的执念是陈兴来吗?」
「是啊,这不是还没有等到他吗?」
「或许他已经投胎到一个好地方了。」这是最理想的结局。
莫为没搭我话,径直往前走。
「你干嘛去?」
他朝我摆手,没回头:「上班吸阳气,睡大觉。」
不是,你一个死人能有什么阳气?
花落也刚回来,我想起她的糖还挺好吃的,凑过去问:「小花啊,你那糖哪来的?」
花落不明所以:「孟婆那拿的,你怎么知道我有糖的?」她搜了会儿口袋,怒了,「你们又顺我东西?」
我举手投降:「莫为顺的,你找他去…不过味道确实不错,我也去寻点来。」
8.
工作领域不同,我没见过孟婆,本还想着该怎么找,到了奈何桥发现我多虑了。
带着工牌,身份目标明显。
「哟,稀客呀。」
「啊?」我摸不着头脑,没想到孟婆会主动和我搭话,心想这孟婆还挺开朗。
「不记得我了?」
我思索了很久,确实不记得。
「挺没良心哈。就算你变了外貌,在我这喝了十年孟婆汤,都快腌入味了,我闻也能把你闻出来。」
我惊的说不出话来,往自己身上闻了闻,没味啊?
「别闻了,你们没我鼻子灵。」
说起来我和莫为他们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就像莫为看到冯朝蓬能知道那是他的前世,而我对我的前世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我一直以为是我死的时候把脑袋磕坏了,可现在看起来,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你是说,我在你这喝了这玩意儿十年?」我指着她手里的不明液体,一片黑,看起来并不是好喝的东西。
孟婆把手里的碗给了我:「尝一口?」
我拧着眉喝了一口,嘿,还怪好喝的。
孟婆又拿了一碗:「再尝尝这个?」
我猛喝一大口,差点没给我吐出来。
「呕…这两碗差距怎么这么大。」
「难喝吧?你当年就是喝这个喝了十年。」孟婆指向第二碗。
我不是很理解,我是受虐狂吗?居然能喝这个十年?
「这东西还能自己挑口味吗?我怎么会挑第二种?」
「不,第二种是专门给你这种赖着不走的鬼喝的。」
「…」在地府我只想做一条能躺平的咸鱼,也没什么志向,所以即使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也无所谓,可是今天破天荒的对过去的我有些好奇了。
我跑到孟婆身边坐下:「看在大家都是同事的份上,和我说说我刚来的时候都发生了啥呗?」
孟婆拿起第一碗的孟婆汤,用头示意了一下奈何桥:「已死之人喝了我这汤,过了我这桥,前程往事就算过了,但也逃不过有些犟种思虑深,执念重,一碗不够还要第二碗。」
「难不成我就是那个犟种?坐在这喝了十年汤?…这得喝多少啊。」
「是也不是,我这汤有时效性的,一天只能喝一碗。」孟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
我算了算,也就三千多碗吧,小…呕…小事…呕…小事一桩…
这玩意儿这么难喝我怎么下得去口的??!!!
「所以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难道喝了这么多年,我还没忘还投不了胎?」我强忍那股恶心。
「你看你的样子像是没忘干净吗?」
我仔细想想,确实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就只剩一种情况了。
我压根就没准备投胎。
「我记得二十年前有个妹子,不想投胎最后投了畜生道,如果执念太重,是可以投畜生道的吗?」
「…人家只是想过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
「所以妹子投成猪了???」
「…差不多吧。」
我默默哀嚎,上辈子我是过的有多苦啊,宁可在地府打工也不愿意再做一次人。
等等,我既然要签合同,为什么还要喝那破玩意儿啊?
「那我最后一次喝孟婆汤发生了什么?」我正色道。
「你同事带你走的。」
「同事?谁?」
「名不知道,只记得他总是喜欢穿白色衣服。」
是莫为没跑了。
我自然没忘我来的目的:「好姐姐,有糖吃吗?」
最后我装满了一兜。
9.
再见莫为,他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急匆匆地朝我走来。
「你来的正好,我有点事想…」
「有工作。」他简言意骇。
我干笑,一个打转想走:「哈哈,那你去忙吧。」
刚转身就被莫为抓住。
我不满:「今天不是工作日,凭什么要我加班!」
莫为无视我的不满,抓着我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另一个时空。
屋内妇女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织着给摇篮里幼儿的毛衣。
幼儿从睡梦中惊醒,打破了夜的平静。
妇女赶忙抱起幼儿哄:「安乐乖,娘在呢,不哭不哭。」
可任凭她怎么哄,幼儿依旧扯着嗓子哭。
屋外传来敲门声:「黎晓,孩子没事吧?」
「王婶,安乐怎么哄都哄不好。」乔黎晓无助地打开了门。
王婶接过孩子,轻轻地拍打起来,幼儿竟慢慢停止了哭声。
「苦了你一人带着孩子了,崇明呢?又去哪了?这都好几天没见着他了。」
「他有事做,过几天就回来了。」乔黎晓没有抱怨,给了王婶一个朴实的笑容。
「你别老是替他说话,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他三两头不着家算怎么个事,下次他回来,你喊我来说教说教他。」
「谢谢婶子,崇明回来我肯定好好说说他…安乐不哭了,您快回去休息吧。」
乔黎晓抱回孩子,回到了屋里。
10.
接下来的画面都是乔黎晓的日常。
宋安乐有夜闹的习惯,乔黎晓一晚得起身好几次,等宋安乐饱了,不闹了,才浅浅睡去。
天未亮,趁宋安乐没醒,乔黎晓去附近的田地里摘了些菜,充一日的口粮。
乡里邻居都是些热心肠的,见乔黎晓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得空了就来看看能什么能搭的上手的地方。
乔黎晓操持着家里的一针一线,在她瘦弱的身躯下,背负起了一个家的责任。
而出现在王婶嘴里的崇明,在这些情节里都没有出现。
「这和丧偶有什么区别!」我替乔黎晓打抱不平。
「或许他也有苦衷吧。」莫为破天荒地帮一个没有出场的人物说话。
这天乔黎晓一如平常地洗衣做饭带孩子,门外传来声响,等她打开门,门外聚满了乌泱泱的人群。
乔黎晓不解,扫了一眼带头的年轻小伙问:「王二麻子你们这是干什么?」
王麻子不理会她,冲着屋喊:「宋崇明!你给老子出来!还给小日本当汉奸?呸!咱们村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说着就要往里冲,乔黎晓急忙给他挡下。
「你在说什么呀王二麻子?崇明还没回来,什么汉奸?崇明怎么可能会是汉奸?」
「我弟亲眼看见的!就在隔壁村!宋崇明正给小日本当翻译呢!」
乔黎晓眼前一黑,就要往下倒,被赶来的王婶扶住。
「麻子你说话可要讲究证据!」
「娘!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问狗蛋!」
狗蛋从人群中跳出来:「是真的!崇明叔真的是汉奸!他在给日本人做事!」
「他还说…他还说…」
「还说什么?」
狗蛋一下惊醒:「他和我说小日本马上就要来了,大家快往山上跑!」
人群一下慌了,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蠢货!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大家马上离开!」王婶吼道,人群一下就散了。
乔黎晓跌撞着回屋,顾不上别的,抱起孩子就往外冲。
11.
枪声和尖叫声同时响起,跑不掉了。
乔黎晓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一场雨下来,脚下带起的水都是红色的。
就在日军即将到达这里时,传来了宋崇明急促的声音,他们用日语交流,乔黎晓听不懂,日军很快向山上追去。
乔黎晓和宋崇明远远地对视了一眼,地里像是有一股寒气钻出,包裹住了全身。
他们甚至没有说上一句话。
村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日军不会再来了。
乔黎晓目无空洞地盯着远处的山,在门前坐到天黑,宋安乐第一次这么乖巧地依偎在自己母亲怀里,不哭也不闹。
几天后宋崇明摸着夜回了趟家,乔黎晓在他怀里哭的撕心裂肺,没有质问他为什么要当汉奸,只是说村子里死了好多人。
宋崇明也哭了,嘴里只是说着:「再坚持一下黎晓,相信我,天快亮了。」
我这才看清宋崇明的脸庞,像是五雷轰顶般定在原地。
「陈兴来?」我僵硬地看了一眼莫为,不知道他此时是什么心情。
「嗯。」莫为比我想象得淡定,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早就疯了,不然不该是这个反应。
在这几小时里,宋崇明抱着妻子和孩子,场面难得得温馨。
宋崇明连夜走了。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等到口中的天亮,但乔黎晓和宋安乐却是再也等不到了。
12.
屋外王麻子面色狰狞地倒油放火:「烧死你们!烧死你们!都是你们害死我弟害死了我娘!你们一家都给我下地狱吧!」
乔黎晓沉浸在见到丈夫的喜悦里,这一觉睡的格外得沉。
或许是被乔黎晓的故事打动,或许是我还存着人的一丝恻隐之心,在燎旺的大火中,我企图抱起摇篮里的宋安乐。
可惜的是,我碰不到任何人。
「哭就好了呀,快把你娘哭醒,等会儿就走不掉了。」我试图和他讲话。
宋安乐没有哭,他看着我笑了。
我想起来这个时期的小孩还未开智,也就是说,他看的到我。
「你快哭呀!快哭呀!」我有些急了,脸上有点痒,伸手去擦竟然是眼泪。
我不可置疑地看着手里的眼泪,呆滞地问莫为:「死人为什么会掉眼泪?」
这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
宋安乐始终没有哭,他甚至张开双手,企图得到我的拥抱。
一场大火把一切都烧没了。
我也终于能碰到宋安乐,把他抱进了怀里。
「下辈子别再遇见他了,好好过你自己的人生吧。」我对乔黎晓说。
乔黎晓接过我的卡:「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希望我和他能出生在好的年代,不再有饥寒交迫,不再有战火纷飞。再幸运一点,我还要遇见他。」
「为什么啊!他有尽过丈夫的责任吗?他值得你这么对他吗?」我才发现我已经控制不住我的情绪了。
乔黎晓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他是我的丈夫,他有他的苦衷,我相信他。」
我尽心尽责地安排好了一切,看着乔黎晓和宋安乐出生在了一个和平安稳的年代。
我必须要知道一切真相。
13.
处理完一切,我打算去找莫为问清楚,可是到处都没见到他的身影。
恰巧碰到花落,她惊到:「你竟然不知道?」
「莫为犯大忌,被关地牢了。」
花落犹豫了一下,接着问:「这几天都不见你,你们是发生了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我是怀着什么心情到地牢的,见到莫为的那一刻甚至连为什么都问不出口。
莫为只是淡淡一笑:「不好奇吗?」
「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接着。」莫为拿出一张卡,每个人死后的身份卡都不一样,我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这是我给巷子里老人的那张。
就在我接过卡的瞬间,眼前的地牢消失了,在一片黑暗里,我只能看见莫为。
「去吧。」莫为指向我身后,我不明所以地转身,只见一道白光向我逼近。
我又见到了宋崇明。
他跪在废墟之间,用双手刨妻子和孩子的尸体,手已经刨破了,但是他依旧没有停下来,直到找到残缺的乔黎晓和宋安乐,紧紧地抱住,揪心地哭了起来。
处理完后事,宋崇明一瘸一拐离开了村子,见了一人。
「节哀。」中年人看着憔悴的宋崇明,安慰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宋崇明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已经把日军引到山南的沟壑里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你放心,日本人已经山穷水尽了,革命快结束了。」
中年人离开后,宋崇明独自在湖边坐了很久,看着远处阴霾的天被阳光穿透,喃喃道:「黎晓,朝蓬…天要亮了。」
在战火中残活的人们终于迎来了曙光,在举国欢庆的时刻,宋崇明站在人群里哭了。
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长达七年的地下工作,他连个朋友都没有。
与他接头的上司死在了黎明前,也没有人能证实他的身份。
他离开了村子,在陌生的地方定了居,这些年来,他看着眼前的高楼大厦建起,不过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常有一群孩子问他:「爷爷,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是啊,只有我一个人了。」
在万物奋发重新生长的时刻,他成了一颗野草,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慢慢衰竭。
14.
我摸到了我满脸的眼泪,我都记起来了。
我是陈家的少爷。
当初不顾家里反对,退了学,和发小朝蓬一起去参了军。
当年朝蓬走后,我退居一线,干起了地下工作。父亲曾寻过我,他们要离开了,不忍我一人在外,要求带我一起离开。
我拒绝了,我说,爹,我必须留下。
虽然我们都明白这一去就是永别了,但父亲还是含泪尊重了我的决定。
我孑然一身,改了姓名,义无反顾地为了革命献身。
乔黎晓是我在战火中意外救下的女孩,她希望能留在我的身边,我拒绝了,我这样的人不配拥有妻子和孩子。
可是无论我怎么冷脸对她,她依旧小心翼翼地陪在我的身边,我经常一身伤回到家里,她从来不过问,只是拿出纱布帮我包扎。
我心软了,自私地想,我这样的人或许也该得到幸福吧?
我带着她离开了城市,或许在村子里,她才能更加安全。
那段时间我过得很幸福,虽然每天都要和恶心的日本人周旋,但有她一直陪着我,在夜里为我留一盏灯,我很安心。
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我给他取名宋安乐,希望他这辈子能安宁快乐地度过。
日军的魔抓还是伸向了这里,我正焦急如何通知黎晓让村里人撤退,却意外碰到了村里的小孩,我避开日本偷偷和他说,让村子里的人快撤离,日军要来了。
是我太理想化了,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传清楚话,或许在他的眼里我就是一个为日本人做事十恶不赦的汉奸。
来不及撤退了,日本人见人就杀。
他们打折了王婶的腿,强迫她跪在地上,逼问她共党的下落。
我假意凑在她的耳边,想着该怎么给日军编造一个错误的情报。
王婶对我说,黎晓这辈子跟了我真是造了孽。
此时日军已经往我的院子里走去,我拖着残疾的腿追了上去,和他们通了假情报,这么多年他们已经对我建立起了信任,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
后面的日军见要启程,随手抹了王婶的脖子。
王婶倒在地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压下颤抖的身体,却又和黎晓对上了眼神。
我深吸一口气,面不改色地追上了日军。
再等一等吧,再等一等,我们快要胜利了。
15.
后来曙光真的出现了。
朝蓬你看,我们做到了,日本人被我们打退了。
黎晓你看,我没骗你吧,天真的亮了。
安乐你看,你再也不用和爹一样每天兢兢战战了。
可是为什么,只剩我了呢?
刺眼的白光无限放大,我又陷入一片黑暗中。
「朝蓬,好久不见。」我低头擦去掉下的眼泪。
「好久不见,兴来。」莫为含着泪,「还有一段路要你自己走,去吧。」
我再次踏进白光里。
16.
「都让让都让让,这里有伤员!」
医院里乱成一团,到处都是伤员的哀嚎声。
「主任,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了,还有一大批受伤的工人没地方医治。」
「先把受伤严重的工人往里面推,别的医院还有位置吗?把伤员分散开来!」
来往的人群把匆忙赶来的孩子撞得东倒西歪。
只见那孩子哭着,摸爬滚打地在走廊里寻到一个奄奄一息躺在担架上的人。
「爹!」孩子叫喊着,却始终没见那人睁眼。
后脚匆忙赶来一对夫妇,我是认识的,是我的父母,准确来说,是我的养父母,而躺在担架上的人,才是我的亲生父亲。
而那个孩子,就是我。
这个时候我还不叫陈兴来,我叫江帆顺。
我的亲生父母都是工人,在眼前的这个年代,他们与大多数工人一般,发动了起义,却在这一次遭受了射杀。
因为偶然的机遇,我的亲生父母和养父母结下了缘,熟络了起来。
我看着养父母在人群中找到了我,又在某个角落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我的母亲。
母亲拉起我的手,放在了养母的手里。
「帆顺还得让你们替我多照顾着了。」母亲吊着那口气,「帆顺啊…你要平安长大啊…」随后便断了气。
小小的我跪在母亲身边,哭昏了过去。
这便是我最后一站。
17.
等我晃过神来,我已经回到了地牢里了。
「何必呢,朝蓬。」我苦笑。
所以从巷子里的老人开始,我就处在莫为为我精心设计的局里了。
莫为为我编织了一场梦境,让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送走了我的父母,我的兄弟,我的妻子,我的孩子,以及我自己。
所以花落才会问出那句「这几天怎么没见你」,明明我前一天才问她糖的来历。
莫为利用花落引我到奈何桥见到孟婆,勾起我对前程往事的兴趣。
从结果看来,他的局设的很成功。
「兴来,往前看看吧,不要被困在过去了。」
「真正替我送我父母和妻子的人是你吧?」
莫为没有否认:「无论是我还是黎晓,从来都没有怪过你,真正无法原谅你的,是你自己。」
「你有资格重启你的人生,去吧,时间来不及了。」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问。
「害,还不是为了你小子向阎王借了点东西,放心吧,关个几天就出去了,我可是和地府签了合约了,过个十年吧,我就去找你了。你可不要辜负我的好意,不枉我苦心设计了这么久。」
「借?你顺人东西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改改改,一定改,你快走吧,真的要来不及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退后两步向他鞠了个躬:「谢谢你莫为,过个十年你再来找我吧,我们还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好。」他答应我,我在他的目光下慢慢地离开。
我皱着眉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是,你小子骗了我五十年?让我替你打了五十年的工???」
我看到莫为心虚地笑了笑,一个响指把我弹了出去。
「话怎么那么多啊你,我都为你做了这么多了,帮我打几年工怎么了?」
我没有机会回他嘴,算了,他说的也有道理,原谅他了。
这次我坐在奈何桥边,捧着孟婆给我的「第一种」料理汤。
「终于能把你送走了,陪莫为演戏好累啊。」孟婆笑嘻嘻地看着我喝下孟婆汤,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诶,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第一种料理相比第二种料理,其实只是多了我特调的蜜,你知道吗,这材料可贵了,所以后面没舍得给你放…」
我看着孟婆略带歉意的脸,一句老奸巨猾还没说出口,就被她推进了奈何桥。
早说嘛…一点原材料的钱而已,我可以让我客户烧点给你啊…
凌晨三点,在富丽堂皇的大楼里,婴儿的哭啼声打破了夜的平静,他将成为这栋大楼新的主人。
18.番外(莫为视角)
我死后见到了一个和兴来很像的人。
我的眼神在抱着我尸体的兴来和眼前的兴来间来回切换。
「别看了,我不是陈兴来,我之所以是这个模样,是因为你现在想着的人是他。」
来人给了我一张卡,他告诉我,往白光处走,我会见到一个女人,接过她手上的汤,喝完了就过那座桥,忘了这辈子吧。
我捧着那碗汤迟迟不肯下口。
「我能留在这里吗?」我恳求。
「想好了吗?有时候执念太深并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我和地府签了一百年合约,我想,这一百年我应该可以等到兴来吧。
我在地府勤勤恳恳地工作,得空就往奈何桥跑。
我见到了以往的同窗,以及我的父母。
但我的容貌变了,他们自然也没有认出我来,我也只是远远地目送他们离开。
却始终没有等到兴来。
某天花落和我八卦:「听说没?前几个月来了个新鬼,喝孟婆汤喝了几个月了也没点效果。」
我才想起我已经很久没过去了。
当我见到那人时,他倚坐在桥边。
虽然他的背佝偻了,皮也松弛了,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我没告诉他我是谁,只是安静地坐在了他的旁边。
起初他没理会我,后来或许是经常见我的缘故,以为我也同他一样,对前世的事耿耿于怀。
他喝汤的时候喜欢给我捎一份,我已不是魂魄身,孟婆汤自然对我没效果。
我和他说,你要有苦就朝我吐一吐吧,说不定心情一好,就释怀了。
他说我没什么苦水好吐的,倒是我身边的人,遇见我才是苦。
他和我说了很多以前的事,每天说一些,事无巨细。
两年后孟婆终于受不了他这个钉子户和我这个拖油瓶了,竟然对汤偷工减料。
我一如往常地接过兴来给我的汤,喝了一口又全吐在了碗里。
「你爱喝就你喝吧,我不爱喝。」
然后我看着兴来面不改色地喝完了一整碗。
后来孟婆汤像是对他起作用了,他开始渐渐遗忘前世的故事,也经常忘了他和我曾经分享过他曾经的故事。
我在他一遍又一遍的叙述中,看见了他的自责,他的孤独,以及陷在回忆里的挣扎。
他为了我们的梦想,几乎贡献出了他的一切。
终于在第十个年头,他忘记了一切。
就在我以为他真的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他却怎么也踏不上奈何桥。
说白了,他还是不肯放过自己,之所以能忘得这么干净,纯粹是孟婆汤喝多了。
孟婆脸上的心虚怎么也藏不住:「总不能是少了蜜的缘故吧…不应该啊,那就是个调料而已…」
我没心情去追究这个,魂魄最多只能在地府游荡六十年,不然就会魂飞魄散。
也就是说,兴来最多还剩五十年了。
兴来没了记忆,连自己的执念是什么都不知道,走我的老路是行不通的。
孟婆告诉我,让一切回到原点,重新开始。
听到她说这话时,我语塞了很久。
我陪了他十年,让他忘记了前世,现在又要想方设法让他想起来?
孟婆抱住了头:「不能打我,这是职场霸凌。」
我奉献出了鬼生中第一个白眼。
我拿我的身份忽悠了兴来,给他捏造了一个身份,自己做他的助手,以便空出更多的时间去完成我的计划。
我算了算日子,又和阎王续了30年,并借走了他筑梦的宝物。
我不仅要让兴来想起一切,还要让他彻底释怀。
我亲自去送了他的父母和妻子,了解了他生平的一切。
在筑完第三个梦的时候,我去人间接了一个死于车祸的富二代,在他的生平里,坏事做尽,最后的惩罚却只是死于轻飘飘的车祸,而那些受害者却依然为了活着而挣扎。
最主要的是,他的前世是王麻子,我亲自送的他。
我虽然痛恨他放火烧了黎晓和安乐,可天道自有定夺,我不该去插手他的命运。
可是坏人的报应不该是这样的。
我洒了他的孟婆汤,直接将他丢入畜生道,没有什么比带着记忆投畜生道更痛苦了。
而我因为插手了人类的命运被关进了地牢里。
没关系,起码我的计划成功了。
虽然没能亲自送兴来走,但我由衷替他重获新生而感到高兴。
就在我以为我走不出这里时,阎王却放了我一马。
理由是王麻子确实应该得到惩罚,天道不是不公,我就是他的一劫。
再来我这几年工作的卖力,KPI排名第一…说来也有点不好意思,都是兴来干的…
当然惩罚也是有的,我又签了一百年的合同…
想要跟上兴来的脚步,只能希望他这辈子能安乐地度过一百年,我们下辈子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