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殺】的柯汶利導演又殺回來了!這次是【默殺】。
「默」然不語之下是魑魅魍魎人心鬼蜮,人均大反轉,不到最後一秒看不穿。
「默」然無言之下是傷口血流如註,有淚如傾、泣訴不平,情緒共振力量強烈。
「默」然殺意之下是無法泅渡的痛和怒,嚎泣向天悲、而無言怒吼中是一抹悲憫與關懷。
來,展開說。
(圖源海報和預告片)
一,「千層」螺旋式呼應結構
我很喜歡懸疑片中的「 呼應標的物 」,好比「初看是個圓、再看是滿月、再再看是離人淚」模式。
線上性延展的視域裏,有螺旋式交匯反轉的結點,在同一個標的物細節中、呼應生發出截然不同的質感和況味。
【默殺】就是這樣,反轉密集、懸念抓人,但不是走到盡頭無路可走硬轉硬掀硬起,而更 類似一種「千層」螺旋式呼應結構,呼應得精巧又絲滑 。
比如頂上的玻璃,開始只是建築物一環而已,但又是血淚人間凝望眼,是對各路人馬都很重要的「 心之一眼 」。
比如「我老公種的金桔」,故事鋪墊做得很足、但反轉依舊有山呼海嘯的力量,什麽樣的土壤在滋養在摧毀、在種植在收割,細思極恐。
再比如剪刀,此處不劇透,你看完就會明白為什麽說剪刀。
就像 千層糕 ,密度極高的結構中、有種種況味;
也像 千層山,一層驚一層悲一層斥責一層唏噓中 ,杳杳遠山漫漫人間浩浩沿海,無言而有千鈞重、沈默而又有摧枯拉朽的力量。
你看,不僅是這倆細節,影片中種種關鍵物,比如剪刀比如鴿子,比如小船比如紙鶴,在故事每一層不同的結構中,都有不同的承載功能與情緒落點,對照工整、反轉絲滑。
處處呼應,轉出「尋常小處有千鈞風雷意」的 驚奇懸念感 ;
聲聲悲鳴,疊出 故人如夢隔雲端 的情緒力量、疊出白鴿泣血傷無盡的痛楚與悲憫。
我們都知道反轉對懸疑片而言很重要,一眼望得到頭的答案、在懸疑賽道容易先天不足。
但太多「硬轉」「硬反」的故事,也很讓人頭禿,而【默殺】不同。
一轉再轉卻又一氣呵成,處處呼應,「驚奇」背後是溫情、懸念背後是嘆息、反轉盡頭是警世恒言。
二,全員高能、人均猜不透
【默殺】這陣容,屬實全員戲骨。
所謂會演,首先是要「平平無奇」,各路俊男美女、內建搶眼功能,但在故事裏要去掉光環,要像一粒沙匯入沙漠那般渾然無痕跡,要自然生活得羚羊掛角,要讓人相信「那就是隔壁阿姨、隔壁社工」。
其次,又要有「無奇中見驚雷」的共振力量,母親也好父親也罷、苦主也好兇手也罷,一滴淚一聲嚎哭中要有讓人分分鐘能共情的滲透感。
都不容易,但【默殺】裏的他們做到了,還內建「迷霧」特效,讓人猜不透。
王傳君飾演的林在福上線時,憨厚又風霜、落地又奇異。
落地是他的糙感、紮實感都貼角色的工作身份,「奇」是風雨夜雨衣人、你猜不透是不是他。
故事的不同環節不同皮面中, 修羅返回人間索命般的森冷「死」感 ,老父痛失幼女的無盡痛感,在真與假、愛與仇、對與錯、血色和溫情之間,有復雜又濃郁的張力。
盡管有幾千字的盡管要說,但是,他失孤的痛楚、被踐踏的柔軟與無助,依舊讓人流淚。
張鈞甯戲太好了,可以是柔柔弱弱小白花,手無縛雞之力、仿佛風吹一吹就倒了;也可以是風雷淩雲大殺器,被一寸寸碾碎之後也永遠能一寸寸血肉重生,有很堅決的一口氣、碾不碎、勒不死、吹不散、掐不斷。
至柔,又至剛;至為破碎,又至為強悍。
她可以是 清風明月一點閑閑淡淡春 ,也可以是 烈酒花茵一把濃濃艷艷骨 ;所以過往懸疑片中她數次承擔反轉跨度極大的反差角色。妙的是,這次張鈞甯又解鎖了不同的質感。
如月光下靜水流深的一條河,又如暗夜經風雨的一道傷疤 。
母愛廣袤如山河大地般有承載有力量,悲情暗面和局限又如說不盡的涕淚眼。
是保護者,也是某種意義上的加害者 。
母女二人相依為命,是彼此的血肉盔甲,但某種意義上又是軟肋和囚籠。
她的害怕、她的退縮、她的勇敢,她的局限她的偉大,都很讓人唏噓。
影片中吳鎮宇演警察,這類故事中破案者容易淪為「情緒零余者」式掛件,容易成為線索功能紙片人。
但吳鎮宇不是,別人的故事和他自己的故事相交織,都是痛都是唏噓。
王聖迪永遠有驚喜,在不同年齡段都留下濃墨重彩的銘印;
徐嬌這次演至美至純至悲的昨日花、已故天使。
兩位小女孩彼此扶持的濃濃暖意,在死生別離幾番大痛之後,終於懷抱白鴿還依舊。
至於金士傑老師,他表面上的無盡廣度和細膩刻度,在這個不斷反轉的故事裏,也有很契合的嵌入點。
阿如那和王成思,這倆一個內建「李宏偉」的莽村味、一個天然有喜感,出現在不同的次元宇宙中,依舊有一點前置的「莽」和「戲謔」喜感,戲份不多但準確且出彩。
特別值得說的是黃明昊,讓人完全認不出。 似拙似癡似變態,似癲似病又似清明 ,挺有存在感和辨識度。
你看,他們的好,不是彼此割裂各自為陣,而是渾然一體生長在故事中,唏噓又鮮活。
三,懸疑為肌理、血淚為骨相
【默殺】動人,不僅僅是因為皮相肌理上的懸疑結構,不僅因為故事反轉多、一層層讓人猜不透,也不僅僅是因為表演的魅力。
智力遊戲快感和懸念感固然重要,但更為核心更有共振基石的,是無邊苦海中泅渡的求不得。
故事裏的他們, 在被殺和殺中,逐漸面目囫圇、血肉模糊。
如果沒有價值和情感層面的內核,反轉就僅僅是為轉而轉為奇而奇的獵奇奇觀而已;但在悲啼之下,反轉不僅僅是輕飄飄揭開一層簾幕一層紗而已,而是 一記黃鐘大呂式的人性重錘。
很值得註意的一段,是故事行程中林在福真假難辨的話,他反復問「現在你明白失去女兒的痛苦了嗎」,他做局很多表象都是假,但這句質問字字啼血比真更真。
與其說那只是報復,不如說是一種價值叩問:你為什麽那樣?是非黑白血濃於水,輪到你了你才終於明白終於憤怒終於痛嗎?
故事裏有可憎的加害者,有可惡的幫兇,有懦弱的逃避者。
一張復雜眾生相,冤冤相報環環相侵,與其說這僅僅只是皮面上的獵奇,不如說是一種 情感和價值層面的「病患眾生相」 。
女兒死後,林在福恍若流落人間的孤魂野鬼。
是一把人形重錘,寸寸懲戒別人也一刀刀淩遲自己 。
我很喜歡影片的一個處理,是下墜之後鏡頭銜接的並非腦漿一地的血腥畫面,而是「水如天、海如夢」的一個幻影。
以企盼代替血色;
以彼岸的泅渡感、代替此生的地獄感。
以解脫的夢幻感、代替無邊的荒蕪和灼燒。
水似夢、夢似往昔好時光,碧海藍天邊父女二人小船悠悠過,時間像花田裏一夢一華年的琥珀。
然後那無辜少女慘死,老父在無盡痛苦仇恨中成為人間修羅,復仇也是冤孽、懲罰也是殺戮,是裁決,也是自毀。
私刑不合法、殺戮不正確,但王傳君飾演的老父親,依舊叫人深深共情。
在很「修羅」的行為中,凝聚著樸素的正義感,無邊的親情與痛楚。
痛是為了止痛,殺是為了不殺 。
你看,故事中的他們,一度人鬼不分、半生狼狽,錐心之痛、蝕骨之毒裏,像彼此的映像彼此的鐵鏈。
無論是認下殺人罪的她,還是一躍而下的他,都將「你要替我活得更自由更明媚」的祈願,寫在春風裏。
是血色悲歌,但不是暗無天日的永恒下墜,暗調裏有一線濃郁的牽掛、一筆潔白的祝福、一抹明媚的眺望。
舒心結語
「默」殺,默是沈默的大多數,本該止惡卻懦弱貪圖未敢言。
默是無聲的苦主,多年侵害多年傷口,潰爛不堪言、痛楚不堪聽。
默是虛假的假象,從受害者變成加害者、從苦主變成另一個苦主,在假裝風平浪靜的假象中甚至一度忘了來時路。小屋深深往日如惡鬼、金桔燦燦舊夢似修羅。
默是缺位的良善,小姑娘們貌美如花卻手段毒辣,霸淩欺辱以此為樂,最終殞命於此,如 有毒的花、因毒枯萎 。
而那「殺」意,是冤屈不平的鼓聲陣陣,是以生命寫就的六月飛雪,是程式不正義但價值樸素的呼喚,沒有聲音、卻又山呼海嘯。
【默殺】,黃鐘大呂般想要叫醒裝睡的人、叫醒在「沈默」中走丟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