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第五百年,鬼帝前夫见到了我拼死生下的女儿。
他看着孩子那张与我一模一样的面庞,冷声质问:「你就是虞桐和她私通的下仙生出的野种?」
「她人呢?还不速来向我跪下请罪!」
女儿战战兢兢回答:「我娘五百年前就死了。」
前夫不信,他赤红双眼,疯了一样在三界搜寻我!
却什么也找不到……
——
死后的第五百年,我又回到了酆都大殿。
只是这次,我已经没有了身躯,只剩下一抹残念。
而我拼死生下来的女儿阿柳,正衣衫褴褛跪在大殿外,高声哀求。
「鬼帝君上!」
「贱犯阿柳求鬼帝开恩,允我给我娘虞桐在酆都筑一座往生碑……」
阿柳不断地磕着头,额尖已经血流汩汩。
她白嫩的小脸上一片青紫。
我的心止不住地抽痛,无数次上前去想扶她起来,替她疗伤。
可掌心却穿过她的身体,什么都握不住。
我告诉她。
阿柳,别求了,鬼帝不会同意的。
一千五百年前,我假扮上神水凝与他成婚。
他发现后,亲自剃去了我好不容易修来仙骨,把我赶出酆都。
他早已厌我至极,如今又怎么会答应让我往生……
可阿柳听不见我的话。
只是头磕的更加用力,喊话声一声高过一声。
「求鬼帝看在过往情谊,给我娘虞桐一个往生的机会!」
突然,一股黑风强劲扫来。
我一惊,下意识抬袖替阿柳遮挡,却差点被着劲风吹散。
等眼前浓雾散去。
我才看见凛风猎猎中,一个玄色身影渐渐浮现。
他一头白色长发束在墨玉冠中,身上寒冽的气息逼人。
正是六界中高高在上,掌管众鬼生杀的鬼帝,我以前的夫君——程羽!
五百年未见,我一看见他,仙骨被剃的痛又蔓上心脏。
整个魂体都在发抖。
程羽俯瞰下来,看到那张与我一模一样的面容时,黑邃的眸中有火光跳跃。
「你刚刚叫贱犯虞桐什么,娘?」
「才离开本君五百年,她竟敢与人野合。」
「你父亲是谁,为何不与虞桐一同前来受死!」
程羽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冷,像是刀子一样往我心口扎。
我张了张唇,话还没说出口。
就听见阿柳哀伤惶恐又怯生生的声音:「我没有爹,我娘五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死了?」
程羽愣了一瞬,接着冷笑:「如此拙劣的谎言,也敢当着本君的面撒。」
我双眸一黯,心里那点仅存的期望也淡了下去。
但其实不怪他不信。
因为六界中,无论人妖神怪,但凡身死魂魄都要走一遭地府。
而他身为鬼帝,不可能不知情……
程羽冷嗤一声,斜飞的长眉一凛。
伴他身侧数百载,我再清楚不过,这是他发怒的预兆。
果然下一秒,他那双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朝着阿柳一抬。
阿柳白皙细嫩的脖颈被他隔空狠狠掐住。
霎时,她难受得小脸通红,却仍旧咬紧牙关替我祈求:「望鬼帝开恩,让我为我娘筑往生碑……」
我的心像被狠狠攥紧,痛不欲生。
我冲上去,想推开程羽的胳膊,却无济于事。
我急得心都要跳出嗓子,说出了那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
「程羽,我不求往生,你放过我的孩子好不好?」
「她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她也是你的女儿啊。」
程羽是鬼帝,我期盼他能看见我,放过阿柳。
可没有……
眼看阿柳已经快要无法呼吸,竟然连人形无法维继,隐隐露出一株的虞美人本体。
我的心如火煎却苦于找不到办法时。
程羽却凤眸微眯,兀的松了手。
我紧紧提着的心终于松开,冲上去想要抱住阿柳。
却看见程羽漫不经心的指着阿柳,说出的话冷如冰刃。
「水凝的心疾还需一味虞美人入药,今天本君就用你,为水凝入药。」
第2章
我登时僵在原地,魂体都在发颤。
程羽的话仿若刀子一样,在生生剜我的心。
我红着眼,扑到程羽面前疾呼:「她也是你的女儿,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怎可将她入药,去治你心上人的病!」
可是程羽却什么都听不到。
阿柳跪趴在地上捂住脖子,声音嘶哑:「咳咳……阿柳愿为鬼帝入药,只求君上开恩,让我娘往生……」
阿柳的话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的眼眶涩得生疼,却没有泪掉下:「阿柳不要!阿娘不要往生,只想要你平平安安……」
我飘到阿柳身边,想要抱住她。
却是徒劳。
程羽低眸看阿柳,声音冷如寒潭:「虞桐低贱,却生了个好女儿。」
「只是,你有什么资格跟本君谈条件?」
阿柳幼小的身躯狠狠一颤,嘴唇发颤却说不句一句话来。
母女连心,我也满心都是她的恐惧和无措。
这时,一抹窈窕身影娉婷而来,一步一生花,世间万物在她身侧似乎都黯然失色。
是水神之女,如今的鬼后洛水凝!
我心口一刺,藏在心底的恐惧争先恐后往外冒。
我是一个卑贱的花仙,生来就是洛水凝的奴婢。
她虽有神格,却不太温和。
对我非打即骂,更是数次刁难我。
有一次,她参加西王母娘娘的宴会时,妆奁里的发簪掉进了幽都山中。
洛水凝当即下令叫我去捡。
幽都山里无数冤魂野鬼聚集,像我这种修为低下的仙去了,九死一生。
可我不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去了,还忍不住救了一个濒死的男人……
程羽见到洛水凝,浑身戾气瞬间消失殆尽。
「水凝,你心疾未愈,怎么不在寝殿休息。」
洛水凝的声音柔情似水:「听到大殿动静,来看看君上。」
说着,洛水凝的视线往阿柳身上过去。
她双眸一缩,手指微微攥紧。
我知道,她看出来了,阿柳是我的女儿。
我冲上前去,卑微地祈求她,求她阻止程羽将阿柳入药。
可洛水凝却骤然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君上,算了……」
她轻声细语,佯装悲悯。
程羽无奈又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我知你良善纯真,只是你的身体重要。」
他当即挥手,就有阴差领命拖着阿柳去了地牢。
我心痛如刀绞,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只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魂体。
只能跟在阿柳身边,眼睁睁看她受苦……
酆都地牢,阴冷刺骨。
阿柳受了伤,瘦瘦小小的身躯蜷缩在潮湿的草垛上,嘴里嗫嚅着:「阿娘,阿娘,阿柳难受……」
她脖子上的伤痕鲜红刺目。
而我做为她的娘亲,却连上前摸摸她抱抱她都做不到。
阿柳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眼角沁出泪来:「阿娘,你骗我,你说我的爹爹是纵横六界的大英雄,可爹爹为什么不来救救阿柳……」
「阿娘,你告诉阿柳,我是不是真的是没爹的野种……」
她的泪一颗颗大滴往下淌着。
穿过我灵魂的时候,留下灼热滚烧的痛意!
我的喉咙也发哽。
不知道要怎么告诉阿柳,她有爹爹。
只是她的爹,却为了治心爱之人的心疾,要她入药……
我只能用虚幻的身体,紧紧贴着我的阿柳:「是娘对不起阿柳,对不起,若能重来,我就算是死,也不会答应洛水凝替嫁。」
可现在后悔已经太晚……
我静静陪着阿柳,直到她不再啜泣,才顺着记忆飘到了程羽的寝殿,想阻止他用阿柳入药。
不想一进门。
就看到他银白的长发飘散,低眸敛目手指轻点。
地府的至宝引魂灯瞬间无火自燃,蓝色火苗隐隐跳跃。
我心一动,程羽要想引魂,引谁的?
下一刻,我听到程羽薄唇动动。
「虞桐。」
声音落下,引魂灯蓝光一闪。
我的魂体剧烈颤抖起来……
第3章
程羽凌厉的目光陡然朝着我看来。
他看见我了!?
我心一慌,却又看见程羽淡然挪开了目光。
一时间,我分不清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陷入更深的怅惘。
程羽为什么要引我的魂?
又像之前一样,叫我来身前,然后狠狠羞辱我吗?
我不知道,只听见程羽咬牙切齿地喊我:「虞桐!」
「引魂灯引不来魂魄,你根本没死!」
「从前冒充水凝骗我成婚,现在竟然还敢让外面的野种来骗我死了?」
「本君最痛恨的就是欺骗,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欺骗本君,既然你这么想死,本君必亲自送你上黄泉路!」
他眼底有浓郁的杀意在翻滚,语气中冷漠与厌恶,更是让我不可遏制地心底抽痛。
难以遏制的,我又回忆起从前。
曾经,我们刚成婚时,他也曾疼爱我入骨。
东海龙族的护心鳞,我一句好奇,他便借了来。
我修炼时,心脉受损。
程羽便去青丘,向狐族帝君借来一尾。
他会为我不喜冥界的阴黯而将整个酆都点燃灯火。
我俩不再是鬼帝鬼后,而是一对普通而幸福的凡人夫妻……
桩桩件件,我曾一度认为,他爱的不是那个九天之上的洛水凝,而是我……
直到现实给了我狠狠一击。
我眼睁睁看着程羽凤眸紧狭,怒火无处发泄,甩袖去了地牢。
期间经过十方殿前时,还不忘对着鬼差下令。
「去把虞桐给本君带过来,活要见人,死要见魂!」
到地牢时。
阿柳正蜷缩在角落疗伤。
见程羽进来,她被吓得连连后缩,直到后背抵住墙壁。
程羽却像看不见她眼里的恐惧,一抬手,阿柳身躯骤然飞天。
「虞桐在哪?」
他的法力像是一睹无形的墙,四面八方朝着阿柳涌去。
阿柳疼得几乎无法呼吸,音调断断续续:「我娘为生下我,五百年前就死了……」
我急得团团转,却没有一点办法阻止程羽。
程羽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还在撒谎!」
他手指一扬,一道火光径直往阿柳头上而去,瞬间化作熊熊烈焰。
阿柳被炙烤得痛不欲生,露出虞美人本体。
程羽眼中冷冽更甚:「不说实话也罢,待本君将你这五瓣花全部摘光,虞桐自会出来救你。」
我听到这话,瞳孔骤然紧缩,冲到程羽面前:「不要!不要!」
「君上,我求求你,阿柳是你的亲女儿啊,五瓣花离体,她就活不了啊!」
可眼前男人冷峻无比,曾有过璀璨夺目的爱意,此刻已经全部化为恨和厌恶。
但除了替嫁这件事,我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
洛水凝出现后,我更是被赶出了酆都,再未在他面前出现过。
他何故恨我入骨,以至于连阿柳这样的孩童都不曾放过?
不等我想明白。
程羽手指轻轻一弹,一片淡金色的虞美人花瓣从阿柳身上落下,悬浮在他的掌心。
阿柳凄厉的喊叫声划破天际。
「阿娘!」
我惊在原地,双目大龇,好像几根细针扎进了我的双眸之中。
母女连心,我的心也像是被生生掰开一般疼,连魂体都淡了几分。
程羽却只冷冰冰的说:「明日虞桐不出现,我还会来取走你一片花瓣。」
程羽说完甩袖而走,丝毫没有发现阿柳那朵花瓣中也带着他的气息。
我猩红着眼,怀揣着最后一点期望跟上程羽。
希望能找机会让发现阿柳的身世。
不想一出地牢门,就看见鬼差跪在程羽面前。
「属下无能,未能带回虞桐。」
程羽眉头一凛:「未能?」
鬼差当即战战兢兢磕头:「属下踏足六界,却到处都无法搜寻到她的身影,不过——」
他话锋一转:「我们带回了虞桐的奸夫。」
第4章
奸夫?
我一怔,竟然看到两名阴差将人押了上来。
他坚毅的抿紧苍白的唇,雪白的鳞甲上还带着点点血痕。
是东海三太子,凌霄!
顿时,我眼眶一酸,干涩的差点落下泪。
千年前。
凌霄外出游历,在山林中不慎遇伏,是我替他化解了危机。
后来,我被程羽赶出酆都,拔出仙骨伤痕累累,险些被路上怨魂噬尽血肉。
是他救了我,替我疗伤,给了我一方休养之所。
若不是凌霄,恐怕腹中的阿柳都要随我一起去了。
可是传到程羽那里,我成了水性杨花的荡妇,凌霄则是和我私通的奸夫。
可笑至极。
我看见凌霄昂首直背站在程羽面前,那双清冷的眸眼之中,厌恶不加掩饰。
见妆,鬼差厉斥:「卑贱下仙!见到鬼帝君上还不下跪?」
凌霄置若罔闻,依旧负手而立:「东海或许要向鬼帝俯首称臣。」
「可我凌霄,从不跪薄情寡义之人!」
一句话,骤然让程羽变了脸色:「本君不仅薄情寡义,还杀人如麻!」
他手一扬,阿柳从地上腾空而起。
阿柳的花瓣已残,唇角淌血,小小的脸因为强忍剧痛而皱成一团:「阿娘……阿娘……」
我心痛万分,想救却无能为力。
当年,我还未曾怀上阿柳时。
曾和程羽去参见过九尾狐族小殿下的生辰。
小殿下乖巧长得如糯米团子一般,我爱不释手。
程羽还说:「待我们生了女儿,必定要办一场惊动六界的生辰宴!」
他搂着我,还说要给女儿取什么名。
可从阿柳诞下来到如今。
别说给她过生辰,她甚至不曾得到过一天父爱!
我的心口如刀扎火撩。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程羽手指一点,声音里尽是嘲讽。
「三太子自可以不向我下跪,不过你和虞桐生下的小野种可小命难保了。」
凌霄看着阿柳神情震惊,不敢置信地问道:「你竟然摘了阿柳一片花瓣!?你知不知道……」
他气得额上青筋暴起,却话锋一转:「程羽,她还只是个孩子!」
程羽嘲讽的笑,一字一句往我心上插刀:「你和虞桐的野种,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我杀了又怎样?」
「虞桐在哪?她也该来受死!」
凌霄嘶吼出声:「虞桐已经死了!」
程羽拧眉,眸光微微变得冷寂。
「引魂灯引不来魂魄,她根本没死!」
「无妨,有你和这小野种在手,我不信她还能继续躲下去。」
凌霄指骨作响,双眼怒红,冲过去将阿柳牢牢抱在怀中。
「阿柳,阿柳……」
阿柳艰难地掀开眼皮,看见凌霄,鼻子一酸,抱紧他的脖颈。
「凌霄叔父,我疼……」
凌霄疼惜地摸摸她的头,安慰她:「别怕阿柳,我这就带你离开。」
程羽看着这幕,眼底怒意更加深沉:「好一出父女情深,本君大为感动!只不过——」
程羽说着话锋一转,眸眼里是无尽的阴鸷。
「三太子当我这酆都城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再顶撞本君,本君就让整个东海都化成一座炼狱。」
说着,两人就战在一起。
凌霄不敌程羽,不断负伤。
我飘在一旁,不断劝说:「凌霄,你快走吧!你斗不过程羽的!」
话落,凌霄似乎是与我心有灵犀,施了个障眼法离开。
待程羽恢复清明,凌霄和阿柳已经从大牢凭空消失。
鬼差下跪:「属下无能,竟让他们逃了。」
程羽冷哼:「让他们走,跟上去,才能知道虞桐的下落。」
原来,他是故意放走他们,只为了引出我来。
原来,他这么恨我,恨到连一丝生路也不肯给我。
我的心一寸寸凉透,苍凉痛楚无人诉说。
只能跟上程羽御风而去的步伐。
我看见他追到三生石旁,陡然停下脚步。
当年我与程羽成婚时,就来过这里。
听见只要在三生石上刻下名字的爱侣,便会生生世世在一起。
那天,桃花灼灼,程羽言笑晏晏,执我之手在此一笔一划,在三生石上刻下我们两人的名姓。
我们缔结良缘,约定三生……
此刻,他看着三生石,浓眉紧蹙。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想起了往事,只看到他伸出手掌放到三生石上。
幽幽蓝光亮起,三生石剧烈颤动。
上面有许多夫妻的名字,却唯独没了我和他的……
第5章
三生石上当然什么都不会有。
当年,我被赶出酆都,洛水凝将我囚禁在三生石旁,要我生生用十指磨掉自己的名字。
几乎是磨掉血肉,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我才抹去三生石上,和程羽的情定三生的约定……
程羽愣愣地看了三生石许久,又伸出手掌一遍一遍地尝试。
可终究只是徒劳。
其实挺好,我与他不再纠缠。
而他,也能重新和心爱之人缘定三生。
美满结局,他该高兴才是。
然而程羽却剑眉紧皱,冷峻的脸上露出一抹烦躁:「竟敢私自抹去和本君的姻缘!」
「虞桐,你最好永远都躲着别出来,否则本君势必要你生不如死!」
我笑了笑,空荡荡的心口却还是疼。
「程羽,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程羽听不见我说话。
他凤眸透出阴鸷,对着随后而至的鬼差发号施令。
「追上去,务必将那野种抓回来给水凝入药。」
他竟然还没放弃用阿柳来给洛水凝治病!
我面色灰败,心里愈发痛楚。
只能跟程羽追着阿柳的步伐去了东海。
腾云驾雾的路上,程羽又兀的停了下来,直奔一座岛而去!
我僵了瞬,才飘过去跟上他。
一落岛,我就看见凌霄坐在木屋前的石桌上。
甚至看见程羽,他都不急不慢饮茶:「鬼帝君上,可曾记得此处是什么地方?」
我眸光闪了闪,记忆纷踏而止。
当年,刚和成婚程羽时,我因酆都城昏暗无光而郁郁寡欢。
程羽便寻了这处仙境般的地方,常常带我来小住。
我们还相拥着,给这座岛取名为无忧……
程羽冷峻的脸上也闪过一抹触动,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我们的曾经。
可下一瞬。
我眼睁睁看着程羽身影消失在原地,又如鬼魅般出现在凌霄面前,如玉般修长的指尖死死扼着凌霄的咽喉。
「虞桐和那小虞美人在哪?」
低哑的声音里包含怒气。
我丝毫不怀疑,程羽会就此杀了凌霄。
我心急如焚,想叫凌霄快逃。
只有他逃了,我的阿柳才能活下去!
可与我的紧张不同,凌霄还在笑着:「我知君上想要阿柳入药,不如我与君上做个交易。」
「只要君上再走一遍和虞桐当年走过的地方,我便将阿柳双手奉上!」
「什么!不可以!」
我冲着凌霄大喊,也期望着程羽不会答应。
但程羽凤眸微眯,只迟疑一瞬,就松开了凌霄的脖颈:「本君倒要看看,你和虞桐究竟在耍什么花招。」
我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无他,只因我与程羽虽成婚九百年,但在六界中走过的地方,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以程羽如今的本事,恐怕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全部走完。
到时候,我的阿柳又该怎么办!?
我站在凌霄面前,红着眼控诉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阿柳更是视你为亲叔父!」
背叛的痛如刀刮魂。
可凌霄置若罔闻,对着程羽抬手:「君上,请吧。」
程羽冷睨凌霄一眼,迈步走进了我和他当年住的小屋。
不想进门,就看见我挂在墙上的,被划到看不清脸的,他的画像……
程羽显然也愣了一瞬,下意识开口:「虞桐……竟这么恨本君?」
第6章
他充满疑惑的声音中,透着一股难言的情绪。
「可笑!她有什么资格恨本君?」
「是她假扮水凝骗本君在先,就算本君将她挫骨扬灰都不为过!」
只一刻,程羽的声音又冷硬起来。
仿佛刚刚那短短的柔软情绪,只是我的错觉。
我情绪复杂地看向墙上的画。
画中程羽白发高高束起,一身玄衣却难掩风姿,眉目间爱意流转,仿佛能让人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这画是之前我亲手画的。
但画画时有多少爱意,毁坏画像时,就有多恨!
我在程羽身边九百年,陪着他一统鬼界。
他受伤数次,都是我用自己的花瓣入药为他疗伤。
终于,他成了威名赫赫的鬼帝。
我以为苦尽甘来,结果换来的,却是被他赶出酆都,抽掉仙骨!
我扫了眼现在的无忧岛。
往日,我们曾在古树下抚琴赏月
在屋脊上把酒言欢。
他曾迷恋地轻抚我的脸庞,说见我第一眼,就认定我是此生挚爱。
可现在,这里庭院破败,草木枯黄。
像极了我和他之间,千疮百孔、再也回不到的过去。
程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
甚至这个院子都没看完,就甩过袖子匆匆离开。
我以为程羽急着去下一个地方,赶忙跟上去。
却不想他却回了酆都,直直入了寝殿。
我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但只要不急着找我的阿柳就行。
我转身飘开,打算去找凌霄和阿柳。
可还没出酆都,我的魂体突然颤动起来。
一阵几乎要将我撕裂的引力骤然传来,强行将我拉回了程羽的寝殿。
入殿的那刻,我看见程羽神情冷冽站在窗前,身前悬浮着鬼界至宝引魂灯。
可不知道多少人想求到的至宝。
此刻已化作齑粉,尽数碎裂在地上。
「虞桐!」
程羽低哑磁性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我被震得头痛欲裂。
散落六界的碎魂从四面八方被召唤而来,疯狂涌入我的魂体。
我胀痛难忍,嘶嚎出声!
可魂体却一点点凝结起来,雾气越来越浓郁。
就在我以为,我真的能凝成实体,和程羽面对面了解这一切恩怨的时候。
那光又陡然散开了,我还是一屡什么都不是的残念!
程羽凤眸中闪过难以置信,施法去聚地上的引魂灯,却面色一白,陡然吐出一口鲜血!
「怎么会这样?」
他还不死心,忍着伤还要施法。
我看着他,只觉得一阵恍然。
程羽究竟为什么,不惜毁了鬼界至宝,也要聚齐我魂体?
又是为了给洛水凝入药吗?
杀人不过头点地,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他恨我到这个地步?
程羽聚魂不成,又开始施展入梦术。
霎时,四周狂风鼓动,将他的白发吹散,露出一股妖异又疯狂的美感。
我抵抗不住他的法力,被迫带入他的梦中。
入梦那一瞬,我和程羽四目相对。
四周一片虚无,而他眼里怒意翻滚。
「虞桐,你终于来了,让本君一番好找!」
我看着这个我曾深爱过的男人,心底涌起浓郁的悔恨与悲切。
「是,我终于来了。」
程羽双拳紧握,气势威严:「知道我费劲心力将你碎魂聚集所谓何事吗?」
我苦涩地笑了一声:「知道,君上是为了水凝上神的心疾。」
程羽猛地怔住。
我什么都没解释,只是跪下来:「我可以永世不入轮回,可以为洛水凝炼药,但我求君上,放过阿柳。」
他冷嗤一声:「可你的野种是医治水凝心疾绝佳的……」
野种两个字像是刀,生生剜进我的心口。
「那君上是要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入药吗?」
第7章
程羽剑眉猛地蹙起。
先是错愕,接着是不敢置信。
最后,我看见他眼底滔天的愠怒:「你与人野合生下的野种,也敢妄称本君的女儿?」
接着扬手,聚起狠戾的掌风朝我袭来!
我本就是一抹残念,受了他这一掌,只怕会就此消散。
心瞬间高高提起,爱恨嗔痴涌入胸间,我不甘,却又不得不闭上双眼。
突然,「嘭——」
梦境碎了。
我被狠狠震了出来,又回到程羽的寝殿中。
而眼前的程羽捂住胸口,双眸沉沉。
外面又陡然传来洛水凝婢女的磕头声和呼喊声。
「君上!上神心疾又发作了,您快去看看吧!」
程羽脸色一沉,俊美的双眸中闪过不耐。
「君上!君上是不是忘了,我们上神的心疾是怎么来的……」婢女还在外面催促。
听着这半提醒、半威胁的话,我都替这个婢女捏一把汗。
程羽性格乖戾孤傲,最厌恶别人调笑威胁。
当初,我与他参加天界宴会。
有仙君说笑,说我配不上程羽。
程羽听闻,当场碎了那人的仙格。
他说:「虞桐与本君,乃是天作之合。」
天界众人战战兢兢,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回忆和程羽过往的温柔如刀,刀刀割心。
难受之余,我还担心这婢女今天恐怕凶多吉少,匆忙跟上程羽往外走的步伐。
不想他出了门,无视那婢女,径直往鬼后殿里走。
我顿时五味杂陈。
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洛水凝对他来说,到底是最不一样的。
哪怕是婢女,都能被他爱屋及乌。
出神间,我已经跟着程羽进了洛水凝寝殿。
几乎是见到洛水凝那一瞬,我便看见他收起了脸上的漠然。
温柔地将洛水凝抱在怀中,掌心轻柔贴在洛水凝背后,为她疗伤。
「不是说近来好些了吗?」
就连语气都柔的能滴出水来。
洛水凝气若游丝躺在程羽的膛上,只说:「君上,疼……」
程羽皱着眉,满眼心疼:「再忍一忍,本君很快就找到那株虞美人,为你炼药。」
他的话,和他的神态,都像是刀一样。
深深刺进我的心里,搅动得我的五脏六腑都在疼。
明明,明明我都告诉程羽了。
阿柳是他的女儿,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难道只因为,阿柳是我生的吗?
我的心在这一瞬间凉透,悲戚像是忘川河的河水一样涌上来,将我湮灭。
我这不值得的一生可悲,我受尽苦难的孩子才出生的孩子也和我一样可悲。
沉痛间,我又听见程羽后悔般的叹息。
「若是当年在幽都山时我足够强,你也不会落下心疾的毛病。」
洛水凝眼底一抹心虚:「君上,我是心甘情愿救你的。」
程羽弯了弯唇角笑了,抬起手,一支翠绿色的簪子出现在他的掌心。
「这个簪子是当时你在幽都山落下的,现在物归原主。」
看着程羽把簪子戴进洛水凝的发间,我整个魂都凝固住了。
幽都山,簪子……
当年救程羽的那个人,分明是我。
我怔楞在原地,心口的情绪一阵翻涌。
这时,门外又响起鬼差的通报:「君上,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悄悄跟着凌霄,已经抓到了那株小虞美人……」
「还找到了虞桐!」
第8章
大殿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我整个魂体都在颤抖,难以置信的盯着程羽。
难怪他会答应和凌霄交易,原来一切都只不过是障眼法。
心像是被什么生生掏空。
鲜血淋漓的疼。
程羽剑眉上挑,一幅果然如此的神情:「本君就知道,什么死了,什么是我的女儿,都是虞桐那贱人的障眼法。」
他偏头看了眼洛水凝:「本君去去就回,届时把虞桐也带来给你入药!」
洛水凝眸中闪过一抹复杂。
但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程羽已经起身离开。
我心忧阿柳,连忙跟了上去。
一炷香后,我们一同跟着鬼差到达苦终山。
到达小木屋时。
阿柳正被鬼差摁住,跪在地上,小脸上满是伤痕,十指也被磨得鲜血淋漓。
她的身边散落一地的石碑,都是想为我立的往生碑。
可没有一个能立起来。
我的傻孩子,你办不到的。
因为当年,我被驱逐出酆都时,程羽曾下过令:「虞桐,生死都不允再踏入酆都!」
鬼帝一令,天地即从。
所以我死后,只能做一个游魂,久了便会魂飞魄散,再无往生投胎的可能。
心被狠狠揪住,我上前去摸女儿的脸。6
「阿柳……」
明明知道碰不到,我却仍旧在要碰到她脸上伤痕的那刻,生生止住。
「阿柳,我的阿柳……」
「都是阿娘对不起你,让你一生下来就要受这么苦……」
我嚎啕痛哭。
可眼睛却干涩的疼,流不出一滴眼泪。
身后,程羽质问的声音传来:「不是说找到了虞桐了吗?人呢!」
我看见鬼差慌忙进了木屋,然后从里面抬出来一个‘虞桐’!
她呆愣愣的站在那里,双眼睁着却空洞无神。
我和程羽都愣了瞬。
仔细看才发现那是用莲藕拼接成的人偶,只有形,没有魂!
程羽剑眉一拧,勃然大怒!
他抬手,无形的风击开鬼差,阿柳像是被什么控制住,弱小的身体猛然提在半空。
她小脸一白,忍不住痛呼:「阿娘!」
「只要你说出虞桐的下落,本君可以饶你一命。」
程羽满脸愠怒,声音更像是从喉间挤出来。
我心已经心如死灰,两眼赤红站在他面前:「程羽,我就在这里,无论是你想把我囚禁在十八层地狱受苦,还是让我永世不得超生,我都答应你……」
「我只求求,求求你放过我的阿柳!」
阿柳挣扎着,小小的身体拧成一团:「君上,不如进屋看看……」
程羽双眸一凝,上前掐住她的脖子进屋。
踏进屋门的那瞬,他陡然僵住。
我跟进去,看见熟悉的摆设才想起来。
当年,我在幽都山救下程羽时,就是在这样一个木屋中照顾的他。
在苦终山上怀阿柳时,我总难以避免的会想念以前的程羽。
所以才把这里布置成和幽都山上一样。
可到底。
物是人非事事休。
程羽不是爱我的那个程羽,我对他也爱恨交织,最后也只能说一句「孽缘」。
我以为程羽看见这些,就会想起来当年救他的人是谁。
可他只是僵了一瞬,便擒住阿柳马不停蹄赶回了酆都城。
我匆忙跟上去。
就听见他吩咐下去:「上神的心疾不能再拖了,去告知六界,一个时辰后本君就要将那野种入药。」
「本君不信,虞桐还不现身!」
鬼差得令,匆忙去办。
我滞在原地,眼整整看着为提前庆贺上神病愈,整个酆都城燃起灼灼火光,宛若白昼。
满城灯火像极了当年我和他成婚那天。
可我再也没有成婚那日的欣喜。
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一颗烧成灰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