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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丧尸末日,你会怎么活下去?

2022-06-28游戏

(已完结)【平凡的末日】

day 1

6月28日 星期二 小雨

我们已经在酒店里面困了三天了。

客房里面的食物只剩下两罐方便面、两瓶牛奶和一条饼干,垃圾被堆在浴室里面,隐隐散发出味道来。

今天开始断电了,手机也打不通,外面的情况一定很糟糕。可是我不敢出去,每次门外有一点动静就吓得两腿发软,冷汗直流。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神经还能绷多久。

我和项目组的其他三个人是一周前来这里出差的。客户为了上市,已经砸了一千多万做前期准备,时间也耗了两三年,能不能成就看这最后一哆嗦。上周五晚上十来点的时候,我们四个还在客户的会议室加班,公司群里面突然间炸了,不断有人发来全国各地关于流感爆发的小道消息。当时我们并没有注意,只当是八卦消遣了一下,又提醒远方的家人注意防护,便收拾东西回了酒店。

周六原本是要加班的,不过由于前几天都熬到两三点才睡,负责人决定让我们在酒店干活。于是,我按照计划睡到自然醒,拿下耳塞,打开窗帘,对着大雨伸了个懒腰。楼下是一个施了半拉工的别墅区,长满了杂草,自从我住进来之后,就没看到过什么工人。不过,倒比对着马路清静许多。

听见肚子咕咕叫起来,我从被子里摸出手机,开始叫外卖。我刻意不去看聊天软件,因为大概率会有领导催材料的消息。只要我晚看见一会儿,世界就会多安宁一会儿。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发觉事情不太对劲。

这里虽然是一个四五线城市,好吃的东西却一点也不少。我选了半天,最后点了一份螺蛳粉,又在另一家点了两杯奶茶。然而两个店家都没有接单。

我暗骂自己运气差,又换了几家,却还是一样的情况,没有人接单。

搞什么。

我硬着头皮切换到聊天软件,准备找同事出去吃。这才发现,信息栏里已经塞满了各种消息,全部都是关于这次流感的,甚至放上了感染者的图片。他们的角膜发灰,脸色死白,没有一点活人的样子,其中一幅还抱着一截胳膊在啃。里面还有各式各样的官方新闻,除了报道各地满大街的感染者之外,还重点提示大家呆在家里不要出门。

我越看越心惊,越看越不相信。

会不会是我丧尸游戏打多了,产生了幻觉?或者我还在做梦?

想到自己有低血糖的毛病,我迅速塞了一颗糖进嘴里,然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走廊上静悄悄的,一些房门开着,也不见平时收拾的清洁阿姨。我跑过四五个房间,去敲302的门。房间里面住的是我同事里的基友,外号「11」,是个高而结实的青年。

敲了好半天,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离开而放弃的时候,他才揉着惺忪的睡眼开了门。我迅速闪了进去,里面黑乎乎的,连窗帘都还拉着。

「干什么啊!我还没睡饱呢!」他板着脸骂我。

「快看看手机!快!」我一屁股在他床上坐了下来,着急地催促他。

他一边不满地嘟哝着,一边从床头柜的充电线上拔下手机来看,表情越来越困惑,越来越惊恐。

「你看到了什么?!」我问他。

11把手机递给我,聊天软件的页面同我的如出一辙。

我抬起头去看他,用颤抖的声音说:「捏我胳膊!快!」

他一把抓起我的皮就开始揪,揪起来之后还打转。我咬着牙,告诉自己不痛,一定是做梦。然而,眼看那块肉就要被捏了下来,我忍不住跳起来,爆发出一声惨叫,一甩手就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缓过劲来后,我们沮丧地坐在床上,11摸出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看看新闻怎么说!」他不死心地调到了官方频道。

主持人的声音带着哭腔,传回来的画面血腥混乱,提示的应对措施无非还是在家呆着等待纾困,不要随意上街。11换了几个频道都是一样的内容,最后在一个直播间里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尖叫,画面被掐断了。

「操!」他崩溃地丢掉了遥控器。

我跑进浴室里,开始给家里人打电话。我的手抖得太厉害,几乎拿不住手机。屏幕上拨号的动画一直在闪烁,音乐一直在响,就是不见接通。我的两腿再也站不住,人靠着墙往下滑,最后瘫坐在地上。我哭着不停给他们发信息,在聊天软件上呼叫他们,翻来覆去打电话。

接啊,接啊,接啊,接啊……我能听见,外面的11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一阵巨大的恐慌袭来,我心跳加速、两眼发黑。世界在一瞬间仿佛消失了,只剩下我和闪烁的屏幕。

不行,我要回家。

我抹了一把眼泪,开始疯狂浏览购票网站,飞机、高铁、公共汽车,可是没有一个打得开。到最后,我甚至查找起了网约车,无论多少钱,能送我回家就行。我痛骂自己为什么要跑得这么远,为什么不在老家县城老老实实找个工作。

没有,就像该死的丧尸片一样,什么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我扶着墙走出浴室,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外面瓢泼的雨声。11瘫在床上,手机摔在一边。我一言不发地坐到了他的身边,努力控制情绪。

「我现在就回家,你跟我一起。」他突然起身,抓起自己的背包,把办公用品全部清了出来。

他的家就在本省,自己又有车,回去不过是两个小时的事情。

「好。我回去拿东西。」

我没有耽搁,果断回到自己房间开始收拾。我掏空背包里的办公用品,装上客房里准备的所有食物和我自己出差带来的零食,带了一个运动背心和一件牛仔外套,又拿上了手机充电器和两瓶矿泉水。我没有搭理电脑和那堆客户的保密资料,就算这次事件是个大乌龙,我也准备辞职不干了。

11已经在廊上等我了,见我出门扭头就向电梯厅跑去。我们默契地没有提其他同事,因为实在是顾不上。一路上,我们没有遇到一个人。电梯还能正常运转,我们快速下到地下车库,狂奔着上了车。

11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猛踩油门,我则掏出两人的手机,继续刷消息。

没开出去多远,他一个急刹车,我差点撞上挡风玻璃。我忍着恶心去看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发现几辆货车撞在一起,将出口挡了个结实。大雨沿着它们向里面灌来,地上已经有不少积水。

「快快,从入口走!」

11仿佛是急红了眼,也不再心疼自己没日没夜加班挣来的好车,一路上擦了几处墙皮开到入口处。结果,这边堵着的车更多,我们根本出不去。

「怎么办!」他拍着方向盘大喊。

「去大厅!」我打开车门就往下跑。「出了酒店路上随便捡一辆开吧!」

大厅里一样是空空荡荡,只有送餐机器人还在原地打转。在我们熟睡的时候,人们都已经匆匆离开,赶往自己家人身边,谁还会在工作场所呆着呢?

又是一通狂奔,我们到达了酒店大门,却绝望地发现门在外面被一根铁链给拴住了。11从接待处抡起一个椅子就要砸玻璃,却被我一把拦住。

「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人?!」

我指着靠近玻璃不远的地方给11看。那里确实有个男人,他穿着黑色T恤和短裤,弯着腰不知道在干什么。他身上湿漉漉的,但是站的位置却打不到雨。

「喂!」11拍门叫他。「喂!外面什么情况?你是酒店的人吗?帮我们开一下门!喂!」

那人的背影停了停,倒退了两步。然后,他转过头来。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终于晕了过去。

这就是我们这三天来的全部遭遇。

后来,11将我背回了酒店房间,两人一直闷到现在。

我们的情绪在崩溃的边缘游走,满脑子除了那人恐怖的、满是鲜血的脸,什么都想不起来。作为丧尸片和游戏的爱好者,我们两个自认为对丧尸有一定的抵抗力,甚至总是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然而,真的实现之后,我们才发现一切都让人难以承受。

三天里,手机的消息通知越来越少,到现在已经像哑巴了一样,一格信号也没有了。我们不知道酒店里面有没有它们,一直不敢走出房间一步。两人出门前带上的食物和水只剩下最后一顿,明天就是我们不得不接受现实的日子。

明天,会如何呢?

day 2

6月29日 星期三 晴转大雨

我不知道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整夜都很混乱。同事的、家人的、朋友的、甚至是幼时玩伴的脸,不断在梦里出现又消失,我追着、喊着,比白天还要觉得疲累。早上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洒在了窗帘上。11在我身边发出均匀的呼吸,我伸头去看他胳膊上的手表。为了保存手机上满格的电,断电之后我们两个都关了机。

9点13分。

我推了推11,他很容易就醒了,看来睡得也不踏实。这几天下来,他憔悴了很多。

「得想办法出去了。」我说。

半晌后,他一声不吭地起身了。你看,逃避的前提是活着。真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想尽办法求生才是唯一的选择。

我跑到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顿时觉得好多了。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象着脸上、脖子上、胳膊上被咬得残缺不全的样子,不由得苦笑起来。

我和11把泡面捏碎了撒了点调料,像吃干脆面一样,就着矿泉水吃了下去。牛奶没舍得喝,同饼干一起被我们塞进了包里。我换上运动背心,把牛仔外套系在腰上。客房里没什么能当武器使的东西,11从台灯上拆下两根金属管子来,勉强先凑合着用。准备好之后,我深呼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昨天它的脸又浮现在我眼前,比梦里更清晰更恐怖。我极力克制自己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跟着11向楼梯走去。我们计划先去一趟酒店的超市,再去车库想办法清理出一条路来。虽然从大厅敲碎玻璃出去更简单,但是我们实在不愿意再回到那里去。而且,我们也不认为能轻易偷一辆车用。因为丧尸片里面那个靠两根电线启动车辆的技能,我们属实不会。

酒店内的温度开始慢慢上升,逐渐变得像蒸笼一样。再加上极度的紧张焦虑,不多一会儿我们两个已经是汗流浃背。多年的刻苦学习,使我们都戴上了眼镜。这时候,镜架顺着汗不停往鼻子下面滑,令我们更加难受。

酒店超市在大厅通往车库的路上。我们花了将近半个小时才从三楼下到一楼,又躲躲藏藏地花了十多分钟才走完原本一分钟就可以跑完的路。进入到超市后,两人都松了口气。

看来酒店内部还算安全。

这个超市很小,不过足够我们补充食物。货架倒了一排,应该是上周大家撤离的时候匆忙中撞倒的。超市里有更大的旅行登山包,我们一人换了一个,又拿上一个,把所有能找到的巧克力、士力架、饼干、面包、糖果、火腿肠、肉干等一股脑都给塞了进去。然后,我跑到用品区,拿上两个手电筒和两板电池,在两人的腰上各插一把水果刀。最后,11扛上满满一箱水,我又在裤子口袋里装了两瓶红牛,才不舍地向车库走去。

我的两只手各抓了一根刚刚从超市扫帚上拆下来的长柄,警惕地走在11前面,不时回头看看他的身后,尽量不让他因为危险把那箱水给丢出去。下到车库的楼梯既黑又长,阴森森的,我们又花了半个小时,才将东西全部都搬上车。

「几点了?」我瘫坐在副驾驶上,问11。

「11点多了。」他以同样的姿势瘫着,有气无力地答道。

「走吧,争取12点之前离开这里。」

他启动了车,不再像上次那样猛踩油门,而是小心翼翼地前后看着,生怕撞倒什么。

我也怕。

那种扎破肉血喷涌而出的声音,是这世界上最恐怖的音乐。

车又开到车库的出口处,地上的积水还没有干透。我们垫着脚尖走过去,细细查看这四辆车的状况。最外面的似乎是酒店的小货车,在过闸杆的时候出了问题,不知什么原因撞上了保安亭,后面三辆车应该是跟得太紧,开得太急,直接冲了上去。受损最厉害的是中间的一辆小轿车,两头被撞得压缩起来,安全气囊也弹了出来。

我们抡着扫帚柄凑过去,一辆一辆确认车里面的情况,生怕冒出来一个。就算不被咬,以我们俩的胆子,吓也吓死了。后面三辆都是轿车,车门打开,其中有一个座位上残留着一些血迹,看样子撞击后乘客和司机都爬下车逃走了。11从后备箱里拿出挂钩,开始将这三辆车一个一个往车库里面拖。我则去确认货车的情况。

这一看,吓得我双腿发软直接跪在地上。货车的司机还在里面,连同另一个人都已经转化。它们被保险带系在座位上,挥舞着带着明显咬伤的胳膊,睁着灰白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嘴巴无意识地一张一合、一张一合。

「你别看车头。」我对走过来的11说。「把它的位置拉直我们就可以走了。」

我不是觉得11胆小,而是实在不知道我们两个谁会先崩溃。

11埋着头将挂钩挂在货车的屁股上,沉默着将横在通道中间的车给拉直。一但缺口打开,我们半刻也不愿停留,坐上车离开了。经过货车驾驶室的时候,11的脸色忽然间煞白,显然是看到了。

我只能捏捏他的胳膊,给他一点安慰,如果他能感受到的话。

我开了一瓶红牛,一人一口来回喝。现在12点了,我们却没有任何食欲。街道上空荡荡的,偶尔会经过一两辆破损的车或是一两个游荡的人影,至于那些躺倒在地的是什么,我们不愿去想。11开的方向是高速公路,我心知路上必定积压了很多车辆,说不好有成片的尸群,可那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们没有讨论去向,因为去向一定是家。不管心中有多么绝望,就算因为崩溃的情绪耽误了多少时间,我们能爬来再出发的第一件事,仍然是奔向亲人的身边。

11的父母住在本省省会城市的一个中档小区里,房子比给儿子置办的要差一点。作为基友,我去吃过一次饭,装修算不上豪华,却十分舒适。

现在我最担心的是,那个房子在12楼。我们要怎么样,才能活着到达。

十分钟后,车开上了高速,不是从正常的入口,因为那里也已经被堵上了。我们前后游荡了一会儿,发现一处被撞开的高速栏杆,于是从青草坡上斜插了进去。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行驶。我们偶尔还是会被从事故车辆里探出头来的丧尸惊出冷汗,不过越看越多,渐渐就不觉得有多么吓人了。11强行给我讲解驾驶技巧,我因为偷懒,出门从来都是叫车,既没有买车也没有学车。他说的不错,在这个世界,开车应该是必要技能。经过加油站的时候,我们还弄了两桶汽油上来,以防万一。

原本两个小时的车程,我们整整开了五个多小时,快要到市区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向晚。废弃的车辆越来越多,在高速路出口堵成一片。我们绕了一大圈,才看见路边有一家很小的快捷酒店,便拐了过去,准备明天天亮再继续前进。

现在,我正趴在一楼最外面的一间房的床上写日记,11去浴室洗澡了,很久都没出来。我们的运气不错,至少一楼没看见什么丧尸。哦不,是「它们」。我已经决定不再在我的日记本里用那个词,看起来太不美好。至少在这里,我希望能稍微轻松一点。

我们的决定是对的,外面又开始下大雨。

希望明天,我们的运气可以更好一点。

day 3

6月30日 星期四 晴

今天是我出生以来,度过的最糟糕的一天。哦不对现在想来最糟糕的应该是我出生的那天。最近常常在想,我们这一代,上辈子是犯了什么大罪才要遭此折磨。没有勇气生,更没有勇气死。

仍然是九点,我被自己的噩梦惊醒。醒来的时候,11已经坐在床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为什么不叫醒我?」我问他。

「今天一定很艰难。」他说。

我们简单洗漱一下,吃了点面包牛奶。车上的东西太多,不可能都带上。于是,我们重新整理了一下背包,一人带了三根士力架、两根巧克力、五根肉干、两瓶水,还有我在酒店前台找到的喷雾酒精、创可贴和一小捆纱布。城区的到处都是超市,吃的东西不会缺,我们尽量轻装简行。

做完这一切,我们带上水果刀,拿上扫帚柄,别上酒店的旅游地图和手电筒,又在窗口观察了好一阵才出门。昨天晚上睡觉前,我们研究了很久的路线,加上11又是本地人,基本不会迷路。但是,我们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电影和游戏,真实情况会不会一样,根本不能确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昨晚的雨迹已经基本蒸发完了,空气在阳光的烘烤下又变得燥热难耐。原本我们压根就没有考虑交通工具,心里默认用步行绕过这一大片堵车区域。当看到距离酒店不远的一排电动车和自行车时,我的心情简直可以用激动来形容。

「应该都是锁住的。」11说。

「看看嘛,实在不行撬两个。」我不死心。

我们把视野范围内的都检查了一遍,最后在路边上捡到一辆倒在地上的女士自行车,像是骑了一半被丢在这里。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跑回酒店一通找,从吧台后面的保管室里拖出来一辆半旧的自行车。

「应该是酒店老板的,没锁。」我对着11笑笑。

这好像是这些天以来第一次笑,脸部肌肉都僵硬了。

于是,我们两个便开始沿着堵车区域的边缘向市区骑行。随着被丢弃的车辆越来越多,它们的数量激增,所幸大部分被成片的车辆困在其中,来回游荡。其实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它们,也不知道它们是如何被引诱和进行攻击。不过,尽量降低噪音和远远避开他们一定是对的。

大约绕了1个小时,我们离主路越来越远,不得不改变原来的计划。地面已不再平坦,它们把我们逼到了郊区的那些草地和土坡上,自行车也骑不动了,只能丢弃。日头越来越毒,我们挥汗如雨,却仍然坚持着少喝一点水,实在扛不住了也只是浅浅抿一口。我们粗重的喘息声,还是引来几个在后面跟着,像鞭子一样驱赶我们,片刻不能停歇。

「我们甩掉它们,休息一下吧?」在一栋写了个大大拆字的平房边,我悄悄对11说。

「怎么甩?」他用口型问我。

我拉拉他的胳膊,示意他着我走。然后,我们开始在这栋平房周围打转,带着它们一圈又一圈绕。最后,当它们处于对角位置时,我一拽11,两人全力跑到了另一栋的墙后,一边极力压住喘息,一边悄悄向这排房屋的另一端走去。

确认它们没有跟过来后,我沿着墙根瘫坐在地,掏出士力架就着矿泉水往下咽。11坐在我旁边,在嘴里塞了一柄棒棒糖。

「你说,我们能一直不杀它们吗?」11口齿不清地问。

「恐怕不能。」

这话刚说出来没超过三分钟,只听得路边草丛一动,钻出一个来。11没有准备,被它按在地上,本能地挣扎着。在食物面前,它的嘴张得更大了,不停咬合着,却没有口水;它的眼睛和皮肤死白,头皮烂掉一块,身上散发着浓烈的腐败气味;它身上的T恤和短裤,虽然已经布满斑驳的血迹和泥灰,仍然能看出优良的质地。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直到现在,我仍然回忆不起来当时是如何用扫帚不停击打它,如何与11一起将它推到地上,如何拔出水果刀扎进它的脑子的。

我只记得,我们狂奔着离开了那里,绝望地爬上了一辆城市越野车,关上车门后抱头痛哭。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才冷静下来,相互擦满身的血,检查有没有受伤。我们的扫帚柄都打弯了,被丢弃在尸体旁边。

「不要想,不要思考。」11擦干眼泪,说。「就当自己死了。」

他试着发动这辆车,没想到竟然点着了,便驾驶着它继续前行。我点点头,展开地图,开始找路线。这片区域的车少了很多,我们不用再绕行,从小路向市区行去。

在正常情况下,我们开到11家的小区还得半个多小时。现在虽然没有红绿灯的困扰,却多了许多障碍。经过刚刚的事情,11的理智还没有完全恢复,一路上看到零星的它们就直接撞过去。越野车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所幸速度很快,它们无从追赶。

我坐在副驾驶位置,看着衰落的街景一掠而过,感到无限迷茫和孤独。找到亲人之后呢,我们该去哪里?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一定还有许多幸存者,可是他们会变成「它们」。与其这样,还不如继续这样走下去,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苟且一生。

越野车拐过几个弯,我从后视镜里看到隐约有人在招手,又被扑倒。

不再思考。

车在一条空旷的小道上停住了。这是两个小区的中间道,没有店铺,没有住宅,只有零星几辆被落叶和灰盖满的轿车。两旁种了一排梧桐树,再往里便是小区的栅栏。我依稀记得,11家楼栋的旁边便是栅栏,从这里进去应该是最快的,也是最安全的。

11又挪了挪车,将它开上人行道,紧紧挨着栅栏边。已经将近一点了,得赶紧行动。我们啃了两根肉干,吃了一点巧克力,将一瓶水全部喝完,然后握着水果刀下了车。11先爬上车顶,我一边警惕地张望,一边跟着他翻过栅栏。一落地,11便飞快向楼道里面奔去。

楼道的门是电子锁,所幸还有电。11过于着急,输完密码直接拉开门,发出一声不大但是十分惊心的脆响。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煎熬。电梯厅里面有血迹,一路延伸到安全出口的门内。11的脸色煞白,简直和它们不相上下。我们把水果刀举得高高的,他在前,我殿后,一级一级台阶向上挪去。每到一层楼,就轻轻将安全通道的门给拉上。这些门是向住户方向开的,它们应该不会拉开它。

起初的四层楼,还比较顺利。楼道里面有窗户,光线也足够。走到第五层的时候,我们开始听见它们从喉咙中发出的、含混不清的嘶吼声。到第六层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近在头顶。11上了两级台阶,勾头看了看,然后对我做了「2」的手势。我点点头,深呼吸,掐断思绪,做好搏命的准备。

我们轻手轻脚地一级一级往上爬,看见两个「它」正在安全出口门附近徘徊,正好背对着我们。11给我一个眼神,猛地两步跨过去,一把将门给拉上。然而,他的动作还是不够快,它们其中一个正好转过头,结果被夹在了门缝中。11死命拉着门,我赶紧用水果刀捅进了它的脑袋,将它塞进门内。另一个在门那边不断撞着,虽然门已经关上,但是它制造出来的动静不小,我们听见了更多的嘶吼声。

「怎么办!」我一阵恐慌,顾不上保持安静,大声问。

「跑啊!」

11带头向楼上跑去,七楼、八楼、九楼……它们开始从安全门内涌出来,从楼梯上往下滚,我们慌不择路,一通乱跑。通往十二楼的路被堵住,我们被逼到十一楼的楼道中。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受伤,11有没有受伤,只是被它们逼着不断后退。11开始撞门,想找个房间避一避,可是防盗门怎么可能撞得开。

我两眼一闭,准备赴死,突然间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陡然一双手,猛地拉了我们一把,我们毫无准备地跌落在地。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防盗门内,一个胖乎乎的青年正瞪着我们,气得脸色铁青。

还没等我们表示感谢,他已经压着嗓子骂起来:

「你们两个作死不能滚远一点吗?!在我门口是什么意思?!在家呆着很难吗?!在楼道里面乱窜什么!!「

骂完,他又掏出个无线电说:「两个混蛋我救回来了,你他妈的欠老子一条命!」

那头传出几声干笑,没声了。门外的动静也渐渐低了下去。胖子冷静下来,坐到沙发上看着我们。

「说吧,你们干什么的?」

11赶紧回答:「嗯谢谢!我住在你楼上,1203。我一直在外面出差,刚刚才赶回来。如果你……」

「1203?「胖子的表情瞬间变了,他顿了顿,最后还是开了口。「你别上去了。」

「怎么了?」11一把抓住胖子,差点把他的T恤给扯烂。「你是不是见过我爸妈,他们怎么……」

胖子痛苦地缓缓摇头,11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没有哭,眼神格外空洞,我生怕他会直接从阳台上跳下去,便拉住他的胳膊。

「我不会寻死,」11甩开我的手,喃喃自语。「我不配去死,我活该在这个世界受罪。走了也好,也好…… 」

他萎缩下去,坐在冰冷的瓷砖上,将头埋了下去。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静静坐在他的身边。他的胳膊上有几处蹭伤,我从包里面掏出碘伏,给他简单处理了一下。直到天黑,11都没有动过。我求胖子收留我们一晚,一切等11恢复一些再说。他没有拒绝,给我们拿了一床毯子便回了房间。

我怕吵到11,准备等到明天再去和胖子聊一聊。

我同情11,更害怕自己家人的消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绝望的11,我的心里慢慢升起一股勇气。突然间,我想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他,想要全力在这个该死的世界活下去。

day 4

7月1日 星期五 阴

今天我们一直呆在小胖家。他叫林和伟,是开密室逃脱的,家里堆了不少无线电对讲机。以前我很喜欢玩密室,可是现在,好像在玩一个永远也走不出去的关卡。

早晨,我从他家冰冷的客厅地砖上醒过来,浑身酸痛得要命。我发现毯子全部被我裹在身上,11坐在地上靠着沙发,看着我愣神。

「你不会一夜没睡吧?」我揉着眼睛问他。

「睡不着。」他终于说话了,声音虚弱。

「那个胖子呢?」我对着卧室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应该还在睡吧。」

我啃着肉干的时候,胖子出来了。他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我们旁边,问我要了一根肉干,也一起啃了起来。他看11什么也吃不下,就从一个房间掏出一盒牛奶来。

「喝了它。」他说。「别说不喜欢,你没资格挑剔。」

11伸手接过,干笑了一下。

「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比起大多数人,你已经非常幸运了。」胖子狠狠撕下一块肉,然后又补了一句。「至少,你不用看着他们死。」

他脸上的表情非常痛苦,我跟11相视一眼,不敢追问下去。

「无论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你都应该好好活下去,甚至对自己要比以前更好。」 他喃喃地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很高兴地看到,11在认真听他的话。

「昨天对讲机里面的是你的朋友吗?」我岔开话题。

胖子冷哼一声,答道:「是我的密室合伙人,我们叫他鬼子。他被困在前面那一栋楼里。这个家伙天天扒着窗户往下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不过,你们要谢谢他,昨天你们进楼的时候被他看到了。」

就这样,我们聊了起来。期间对讲机又响了,里面一个调皮的声音叫胖子「小胖」,两个人斗嘴很是开心,我和11都不由得笑起来。

我们给小胖讲了这一路的遭遇,最后我问他:「小胖,你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吗?我们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它们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小胖的脸皱成一团,仔细回忆起来。「那天晚上,准确说是半夜,我睡不着,就开始刷手机。一开始很正常,然后热搜上就突然出现了关于它们的词条,热度越来越高,数量也越来越多。我以为是恶作剧,看得还挺起劲儿。后来就不对了,小区传来争吵和尖叫的声音,有人跑出来开车,而且人越来越多。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跑出去随便拽了一个人问。他说热搜上的事情是真的,我们区也出现了,而且转化速度很快。他还给我看手机,是本市街头一些咬人的视频。」

「然后你就相信了?」11问,注意力被吸引了。

「没有,我还是半信半疑。而且我很困惑,这些人不呆在家里,干什么要往外跑?后来我知道了,因为我的手机上也收到了短信,是我自己没看到。内容大概是,本市爆发一级致死传染病,即将大规模消毒作业,请尚未接触到感染者的市民尽快向郊区撤离。你知道,有了网络之后,恐慌情绪传播得非常快,加上这条短信的刺激,人们已经失去了质疑的能力。」

「短信有问题?」我问。

「当然有问题。那是个私人号码啊!而且没有说清楚任何情况,没说什么时候开始消毒作业,也没说怎么作业。其实,人们只要打开电视,就会看到新闻里面一直强调的是呆在家里不要动,而官方发送的短信,已经被人们下意识忽略了。反而是这种散播恐慌的假消息,满天都是。总而言之,那天天亮之前,小区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其实,我没有那么坚定,我也是想走的,只是因为没去学车,又怕随便出去会被咬。我的胆小救了我一命。」

「后来呢?」

「再后来,到上午八九点的时候,那些人回来了,而且是尖叫着回来的。我从楼上用望远镜看到,有些人已经被咬了,他们的家人开车把他们带了回来,没想到转化后开始咬更多的人。你们昨天遇到的人大部分都是这种情况。我那个合伙人,他还算命大,是这波人里面为数不多完整回到自己家的。我们联系上了之后,他告诉我,那晚出城的人太多,路完全被堵住。加上还有去超市和药店抢物资的,出门找亲戚朋友的,户外聚集了太多人,因而加速了传染。这些人发现出不去,又带着伤往家跑,很快整个市都沦陷了。就我断电之前在网上刷到的信息来看,各地的情况应该基本一样。至于传染源是什么,根本来不及查。」

小胖一口气说完,猛地灌了半瓶水,腮帮子鼓鼓得有点可爱。

原来当晚发生了这么多事,要不是我睡得太死,又戴着耳塞,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街上游荡的一员。

「你们后面怎么计划的?」小胖接着问。

我犹豫着看向11,他却对我鼓励地点点头。于是我答道:「去我家确认我家人的情况。「

「你家也在市区吗?」

「不在本省,正常开车大概需要两天吧。他们住在县城,一个老房子里,周围的住户没这么密集。所以我想……」我说不下去了。

「他们有机会。」11接着说,语气十分坚定。「无论结果怎么样,我们都要去确认。」

我很惊讶他能这么快走出来,甚至比前几天看着更加勇敢。或许,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又或许,当世界只剩下彼此的时候,一切的选择都变得简单了。

「小胖,你呢?」

「我就呆在这里,就我这身材,在外头半天就挂了。周围有不少超市,吃上几个月没问题。哪天都吃光了,我就换个区,再继续苟着。」小胖很轻松地答道。「现在不用挣钱,不用养家糊口。不过,倒是有个忙想请你们帮一下,就当是还救命之恩怎么样?」

「只要我们能做到,你尽管说。」

「把我那个冤家给弄过来,通过无线电联系太麻烦了。这样我们两个好歹能相互做个伴。」

「他在哪栋楼?」

「前面的前面那栋,我们中间隔一栋。可以吗?」

我看看11,他蹙着眉头,脸上的不是不情愿,应该是在思考。

「我们去,」我对小胖点点头,他立刻眉开眼笑。「但是不能保证成功,还有折损的风险哦。」

「没关系,他原本准备自己过来,是我拦着他的。现在你们来了,三个人的机会总是要大一点。无论结果如何,感谢!」

他从地上爬起来,神秘兮兮地跑到厨房。不多时,里面传来一股熟悉的香味,然后他端着一个大盘子回来了。我和11勾头一看,竟然是三个热腾腾的汉堡,于是都笑了。

「怎么弄的?」我不客气地抓起一个。

「以前吧,就喜欢吃火锅,没设备怎么行!现在卡炉的气不剩几罐了,火锅吃不成,蒸个真空包装的汉堡还是可以的。」他洋洋自得地说。「好好吃一顿,下午我们计划计划,明天一早就动手。」

虽然只有一个汉堡,却也是这些天以来吃得最饱最放纵的一顿了。小胖给我们讲以前自己密室逃脱店里客人们的有趣故事。有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过去,好像是在朋友家,聊天吃东西。一切都没有变化,一切都很平静。我们在另一个卧室安心地睡了一个午觉,入睡前我意识到,小胖的选择没有错。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和11应该也会找到一个舒服的房子,屯上一点物资,慢悠悠地度过下半辈子吧!

day 5

7月2日 星期六 多云

按照昨天下午的计划,我们天刚刚亮便开始做准备。

小胖给了我和11一人一个对讲机,又给我们的背包补充了水和食物。其实两幢楼这么近,应该不用担心回不来。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带上了两天的口粮。我们的扫帚柄已经废了,小胖这里也没有合适的武器,所以我们今天还得去一趟小区门口的五金店,看看有没有趁手的家伙使。

一切就绪后,小胖贴在自己的防盗门上了听了半天,又在猫眼张望了一阵,最后他用口型数着一、二、三……

门开了,发出「嘎达」一声轻响。我和11迅速闪到门外,仍然是他在前,我殿后,小心翼翼地向安全出口靠去。这时候的楼道还比较黑,我们都打开了手电筒。那天追着我们跑的「它们」已经基本不见了,估计在别的楼层游荡。那天的经验告诉我们,它们在楼梯上呆不住,一定会往下滚,所以一定分布在楼梯平台和楼道内。它们也出不去,因为大门被我们锁住了。

这里的楼道呈工字形,安全出口在「工」字的左上端,而小胖家在右下端。我们拐过两个弯,终于看到一个正在安全出口门处游荡,屁股对着我们。我们弯下腰,轻手轻脚靠过去,然后11一个猛冲,菜刀直接扎进它的太阳穴,将它轻轻放倒。他的表情除了嫌恶,已经看不出太大反应了。

你看,我们逐渐熟练适应起来。

我们步入楼梯间,将安全门拉上,借着手电筒的灯光往下看。楼梯间很安静,目力范围内也没有它们。于是,我们开始向下走,速度也比来的时候要快。到达10楼的安全门,我从门缝向里面看,楼道里面隐约有身影在动。11从包里掏出一捆粗麻绳,我则尽量无声地把门合上,两人合力用绳子将门两边的把手给结结实实捆了起来。

这是我们计划中的一环,尽量降低楼梯间内的安全隐患。如果以后小胖和鬼子有那个兴趣,还可以一层一层地把整栋楼给清理出来。

就这样,我们很顺利地一层一层绑好安全门,在五楼和三楼又干掉了两个,终于抵达了一楼。

就像我们的经验所说,它们会沿着楼梯向下滚。一楼大门内,聚集了四个,其中有一个还穿着睡衣。

11的脸色又有点难看。

「怎么了?」我担心地小声问他。

「那个穿睡衣的女人,」他干巴巴地回答。「住在隔壁,我出差回来见过几次。」

我不知道如何回应,只好拍拍他的背。它们发现我们靠近,开始嘶吼着向我们走来,却被楼梯给绊倒了。四个跌成一堆,还伸着双臂要咬我们。我和11站在楼梯上,弯下腰,一人两刀便给解决了。

在这个过程中,我觉得自己的心仿佛结了一层痂,几乎没什么感觉了。我逐渐能够不再把它们同人类联系在一起,好像生来就是两个物种。

我们忍着难闻的味道,将它们拖出楼道,然后关上门,推着垃圾桶去翻栅栏。这时候,天还没大亮,清晨的风舒适凉爽,夹杂着绿化带中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我们终于又可以畅快地呼吸了。

越野车还停在原来的位置,只是落了好些叶子。我们爬上车,前往距离小区门口不远的五金店。11沿着小道一直开到底,右拐,路瞬间开阔起来,两边多了许多店铺,也多了不少废弃车辆和游荡的身影。再往前开了几分钟,小区的大门终于出现,也证明我们从翻栅栏进去的选择是多么正确。

似乎是有人想阻止什么进来,小区的门紧紧闭着,门口堵了一串车,将门口区域卡得死死。又似乎是有人想冲撞进来,更多的车挤在前面,将半条马路都给占满了。我们尽量不去想象当晚的惨烈场景,快速绕过它们。五金店就在前方,11一踩油门冲过去,撞倒了两个,血肉糊上了挡风玻璃,车把整个店门遮住。我则快速冲进店里。五金店很小,我们的目标也很明确--撬棍。这东西在五金店里算是比较显眼的,没几秒我便瞧见了它们,冲上去随便抓了几根,又火速回到车里。这时候,它们已经被刚刚的刹车和撞击声引了过来,有几个疯狂拍着车窗。11又猛地一踩油门,向那条小道绕去。

「这个办法好,」我说。「只要我们够快,它们就追不上。」

「只适用于这种一眼看到头的宽阔地方,像那种犄角旮旯和屋子里,肯定不行。」11说。「油不多了。」

他没头没脑又补了一句。

我看了一眼油表,还有一小半。

我们把车停在原来位置的前面,就在鬼子住的那栋楼边上。翻越栅栏的时候,我打开对讲机,呼叫鬼子。

「鬼子,我们现在往你那边去了,做好准备。」

对方立刻回答:「收到,已经准备就绪。」看来是等了好一阵子。

鬼子在11家平行单元的左边一个单元,但是楼道的形状应该是一样的。我和11把刀插好,举着撬棍,觉得心里踏实很多。撬棍的强度够大,挥舞起来攻击范围广,又很得力。因为心理原因,我们的前进速度又快很多。没多久,便来到他家的单元口。

我输入密码,11在后面做警戒,拉开门后我们毫不犹豫地冲进楼道中,先去关上了一楼的安全出口。接下来,就是一层一层地向上探索。鬼子住在8楼,比起11楼要好太多,但是这栋的楼道里传出来更多的嘶吼声,我们不敢掉以轻心。

到五楼的时候,对讲机响起了鬼子急切的声音:「你们到哪里了?」

我和11被惊得一抖,赶紧关闭了对讲机,心中将鬼子的祖宗问候了一个遍。嘶吼声近了,越来越大,先是楼道里,后是楼梯上层。我们急得脑子一片空白,直到它们出现在视野里,才慌不择路地跑下了楼,连门都来不及关上。

我想冲回小胖的楼,可是11却拉着我,直接跑回栅栏。我们气喘吁吁地翻过去,慌乱中11被它们扒拉掉一只鞋。他一踩油门,甩开了那堆咆哮的身影。

「不回去了吗?」我看着他的侧脸。

「不回去。」他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心狠的表情。他打开对讲机,里面传来小胖焦急的声音。

「喂喂!你们怎么样?!我看到它们追着你们到栅栏那边……」

「我们没事。是你的朋友不守信,说好了只能我们联系他,他却在关键时候克制不住,把这么多都引了下来。」11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气。「我们尽力了,以后就靠你们自己吧。」

他扔掉对讲机,不再说话。

「对不起……」

我抓起对讲机继续说:「小胖,这件事不怪你。我们走的时候下面大门没关,楼里的应该会出来一大半。如果…如果你还想他去陪你的话,也许他一个人也可以。你那栋楼下面的安全门我们都按照计划锁好了。小胖,谢谢你救了我们。祝你…嗯…平安。」

这就是世界崩坏之后,我们同人类之间发生的第一个故事。

我很遗憾,也感到沮丧。世事无常,这几个字拿到现在来讲,依然是最贴切的话。

不过后来,我们成功拿回了11的车,又从废弃车辆中搜刮了不少汽油和物资,终于踏上了前往我家乡的路。

day 6

7月3日 星期日 晴

今天一直在路上,在家庭旅馆住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11比我还累,刚刚躺倒就睡着了。最近,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脸上偶尔浮现的笑容总是很勉强。

这一天基本上都是11在开车,中间我试过几次,但是由于技术太烂,差点连人带车栽进沟里。

我们的前进速度比想象中要更加慢,主要是因为不能走高速。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是在乡间的公路上行驶,时不时为了躲避成群游荡的「它们」,还得在草地和土坡上颠簸。不到半天,11原本白色的SUV已经变得黑乎乎的,不堪入目了。

这些天下来,我和11渐渐有了一套自己的章法。在经过乡镇的时候,我们会特别留意没有危险的小超市,即使车上物资够用,也会顺带搜刮一番。还有药店,除了急救箱,我们把能拿的抗生素都拿上,还附带搜刮了许多常用药。我们商定,尽量不走夜路,天一向晚便寻找小规模的家庭旅馆。还好这类旅馆在乡镇很多,也不算难找。

然而,最麻烦的还是过桥。两地距离相隔甚远,中间难免经过江河沟渠。今天一天下来,我们因为桥路堵塞,绕行了三次,又下车清理了两次,还好都不是特别长的桥,勉强能应付。根据地图,明天的行程内有一条非常宽的河,情况怎么样我和11都有些担忧。

下午,我们经过一间寺庙,下车想去上一炷香。还没走进门内,我们便听见从佛像后传来的、熟悉的嘶吼声,瞬间没了兴致,只在门口草草鞠一躬就走了。

现在想来,我们想求什么呢?

活与不活,都是幸运,又都是不幸吧。

哎呀好困啊,太累了,今天就容我偷个懒吧!

day 7

7月5日 星期二 多云转暴雨

我受伤了。

是昨天过桥时候发生的事情。

昨天早晨我们离开旅馆后,又行驶了大概两个小时。说大概是因为,11已经将手表给收了起来。时间对我们来说,实在是没什么意义。反正就是日上三竿的时候,我们抵达了那条无可回避的大桥。

今天没什么阳光,时不时还洒几滴雨,是个温度适宜的难得天气。11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停好车,我拿上两个望远镜,与他一起下车观察起来。这座大桥很长,距离河面非常高,难以想象一旦被卡在中间还会有什么生路。而从望远镜中,我们已经可以看见桥上那连成一串的废弃车辆和数不过来的游荡身影。

「怎么办?」我焦急地不停垫着脚尖。「要不我们去二桥和三桥看看?」

「二桥在城区,只会更堵。」11摇摇头。「三桥太远了,就算路上没有情况也要多走一个小时。如果也被堵住的话,最后还是得走这条。」

「那就赌一把?」我咽了口吐沫。

11点头,目光中多了些东西。

我们两个都是多少有点赌性在身上的。以前工作的时候,整个项目组就我们两个最爱玩,聚餐比打牌,去KTV必玩骰子。不赌钱,只赌饭,不是我欠他一顿就是他欠我一顿,总没有还清的时候。

「现在赌什么?」我问他。

「通过了,明天你开车。」他微笑起来。

倒也公平,我想着,突然觉得精神起来。

我们回到车上,背上背包,确认好水果刀和手电筒,将撬棍放在脚边。这一套是我们的基础生活装备,但凡离开车或者有可能离开车,我们都会全副武装。随后,11将车挪回桥头,缓缓开了上去。

一开始,废弃车辆的数量不算密集,我们的车尚有行驶的余地。我也会经常下车,干掉零散的它们,以防逃跑的时候被袭击。大概二十分钟后,车辆渐渐多了起来,越来越密集,我们的车几乎已经难以通过了。

于是,我们不得不选择弃车。想到那满车的物资,我不由心疼得龇牙咧嘴,而11就更难过了。这次弃车,等于同他的爱车彻底说再见。他与以往生活的最后一丝链接,也被斩断了。我们从车上悄悄爬下来,11将车门给合上,锁好,最后将钥匙好好收在了背包里。

其实当时我们不知道,不少「它们」被我们发出的声响给惊动,正向这边游荡过来。只是被车辆挡住,我们一时没有发现。

这时候,天空又开始飘雨,而且雨滴逐渐增大。桥的两侧有高出桥面一截的人行道,障碍物相对少一些,倒是适合快速通过。于是,我们开始在左侧的通道上无声小跑,时不时干掉几个。来到差不多桥中间位置的时候,一辆尾部冲上人行道的卡车横在了我们的面前。它的车头插在车道上另外两辆小车中间,一个车轮已经撞断大桥栏杆,突在外面,显然当时发生了严重事故。

从快车道的车辆中间穿梭的风险太大,唯一的办法就是爬上车,在车顶走过这一段。我们后退了一些,直接从台阶爬上一辆小车的车头,再进一步走上小车顶,然后跨上另一辆车的车顶。所幸这段的车都挤在一起,难度不算太大。

这时候的雨已经不小了,打在车上,发出很响的声音。我们也稍稍放肆了一些,此前不敢弄出一点动静,所以前进的速度极慢。

我们没有选择从右边绕过卡车头,而是直接从挤压住它轮胎的小车上爬了上去。因为视野的原因,我们一直不知道卡车另一边的情况,因此不敢贸然现身。11的身手比我麻利,率先一步登上了卡车的车厢。等他伸出手来拉我的时候,他扭头看了一眼,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我边爬边问他,立时被他捂住了嘴。等我稳住身形看向前方的时候,也惊得呆住了。它们密密麻麻的,布满了车辆中的缝隙,向桥那头延伸而去。幸运的是,雨变得又大又急,似乎让它们失去了目标,只是在惯性地向这边游荡。我不敢想,如果不是这场雨,我们看到的又是什么样的画面。也许,在爬上大卡车头的时候,已经被扑倒了吧!但即便如此,这也是我们迄今为止要面对的最难的一段路了。

高高的货车厢上,两个人浑身湿透地站着,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一长串的废弃车辆和尸群,两旁浑浊的河水在大雨中向下游奔腾而去。

「三条路,」11靠近我的耳朵说,雨大到几乎听不清他的声音。「第一条,一直走车顶;第二条,下到人行道;第三条,回头。」

他说的很简单,没有分析,也不需要分析。人行道是最快的路,但是与来的时候相比,前方有更多的它们在上面徘徊,无论是左还是右;一直走车顶,确实可以在它们之中通过,速度却不可能快,加上雨天打滑,一旦跌倒就可能立刻完蛋。回头自然是最保命的路。

然而,人就是这样,越到这个时候,越想赌一把。

「我们先走车顶,等人行道上它们少一点,再想办法过去。」我对11说。

他点点头,没有反对。

他率先从卡车厢上回到了车头,又伸手来拉我。我们从卡车的车头,下到另一个。卡车车头很高,因为下雨,下来比上去更难。我们好不容易在轿车的车头上站稳,又趁着最近的两只没有反应过来,赶紧向下一辆车移动。

就这样,我们小心翼翼地顺利过了四辆,却在第五辆出了事。

这是一辆还没上牌照的越野,经过雨的冲刷,黑色的油漆变得锃光瓦亮。可能是前几辆车过得相安无事,也有可能是车太新,又或者是腿一软,不管是什么原因,11在从这辆车的车顶踏上车尾时,滑倒了。

当时,我正拉着他的手准备往下走,被他一拽,跟着一起滑了下去。所幸反应快,我立刻抓住了车顶的把手,但是11还是摔下车去。与此同时,我腰间的撬棍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在右手臂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我一阵惊痛,原本拉着11的手本能地松开,缩了回来。

「啊--!」

我吃痛低叫出声,左手立时捂住了右臂,血从指缝中奔涌而出,滴在车顶,又被雨水给冲了下去。11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再爬上车,就被一只给缠住,不得已抽出撬棍攻击,却被逼得离车越来越远。

即使在雨中,我也闻到了自己不断散发出的、浓浓的血腥味。四周的它们开始骚动,向我们靠来。

「别管我,快跑!」我对11喊道,自己从车顶爬起来,再也顾不上小心,哪里有车就往哪里跑。大雨中,我的视野一片模糊,也不知道11的情况,混乱中被那些手扒拉着脚,跌跌撞撞,冲上了右边的人行道,然后一路狂奔。在此中间,我应该是干掉了几只,但是大部分时间是在用蛮力撞出一条路来。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只觉得右臂一阵一阵的痛,力气差不多要被抽干了,身后却仍然传来越来越近的嘶吼声。就在我差不多放弃、准备从桥上跳下去的时候,被11一把拉住塞进了车里。他猛踩油门,连撞了几个,又后退,又撞,再从它们身上碾过。最后,他直接撞开一辆挡路的破车,我们才得以逃出生天。

我原本就流了不少血,再加上这一番撞击,意识逐渐模糊,也不知道11跟我说了些什么。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现在这家宾馆里面了。我的胳膊被绷带包扎起来,仍然发出撕裂般的疼痛。

「你醒了?」他担忧地看着我,用体温枪来量我的温度。

「我睡了多久?」我问他,转头去看窗户。外面天已经黑了,雨好像也停了。

「没多久,刚刚天黑。你要是觉得可以,赶紧吃一点东西,然后把消炎药吃了。」他递过来一块面包、两根火腿床和一个卤蛋,外加一瓶水和三颗胶囊。「你的伤口我用酒精洗了,也抹了碘伏。你昏迷的时候,我给你灌了两颗消炎药粉。但是,伤口太大可能要缝针,等你吃完我就去附近的医院找找手术包……」

「别去!」我打断了他,斩钉截铁地说。「医院太危险,不要去!用不着缝针!」

「可是……」

「我说不用就不用,你给我好好包扎,不缝针也能长起来的,大不了丑一点留个大疤痕呗!」我突然豪气起来,可说的也确实是实话,没必要去医院那种人多的地方送死。

「对不起,要不是我滑倒……」他内疚地说,眼睛不敢看我。

「你闭嘴吧!」我装作没好气地骂他,心里却涌上来一股暖意。「你要是故意的,就跪下来向我道歉;要是不是,就来陪我吃东西,别婆婆妈妈的。赶紧给我撕包装啊,没看到老子手不能动吗?」

他终于笑了,坐下来帮我撕开面包的袋子,又拿起一瓶水拧盖子。

「真的能长起来吗?」他又问。

「应该可以吧,我以前在百度上看到过。只不过,一会儿你要帮我固定一下胳膊,弄个绷带,我尽量不使用右臂,让它好好长。只要不发炎,就没事。」

好半天,我又补了一句。

「还好老子是左撇子。」

昨晚吃完就早早睡了,今天又昏昏沉沉躺了一天。11一直守着我,给我换药,测体温。他说宾馆里有食物,所以不用出去找。黄昏的时候,我精神好多了,也没有发烧。

11一直绷着的脸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现在我靠在床上,11在旁边的椅子上看书,一切安静而美好。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不是孤单一个人。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为了彼此,我们一定可以好好活下去。

day 8

7月6日 星期三 晴

我们在这个小镇又多呆了一天。

我的手臂没有一开始那么痛了,换药的时候能看到一道长长的、歪歪扭扭的大口子,被叠加的碘伏快涂成了黑色。不过它不再往外流水,已经开始逐步愈合。11每次给我换药,脸都拧成麻花,好像他才是那个受伤的人。为了照顾他的感受,我答应明天再上路。

但是他也答应我,今天带着我在镇子里转转。我们的赌约自动作罢,11毫无怨言地主动继续充当司机的角色。车和物资丢了,我心里实在是不踏实,于是两个人在镇上好好搜刮了一番。

这是一个小镇,没有那种大型的商超,因此物资搜刮还算顺利。

我们先是换了一辆车,前天开回来的那辆车头已经撞瘪了,沾满血水和泥水,实在是开不下去了。我们沿着所住的家庭旅馆的街道搜索,找到一辆插着钥匙的黑色越野,里面看着干净整洁。11比较偏爱这种车,很适合长途跋涉开。以前我最喜欢「老头乐」,非常灵活,开起来没什么声音。不过,它经不住撞,又是电动,在这个世界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选好车后,我们开始一家一家超市搜索。在清场之前,11不允许我下车,每次都是他确认完没有问题,才让我一起进店搜刮。我们一共去了四家超市,车上堆满了面包、牛奶、纯净水、肉干、卤蛋、火腿肠、士力架、巧克力和饼干,以及生活用品比如肥皂、电池、手帕(纸巾太占地方)等,我甚至拿了几包辣条和薯片,用来庆祝劫后余生。除此之外,11还拿了两套厚厚的胶质雨衣,很像是在田里劳作时用的那种。他认为除了防雨之外,它们还能对我们产生一定的保护作用,避免一些小伤口的发生。

我们也去了药店,补充被消耗的绷带、酒精、碘伏、抗生素、医用棉签,还拿上了一些有消炎作用的中成药,以及两双手术用的那种手套。看得出,11很想找手术包,但是药店怎么会有。他固执地拉着我去小镇医院门口转了转,结果被里面显而易见的、密集的危险给劝退了。最后,在一家私人诊所里,他翻出来几个过了期的缝合手术包,当做宝贝一样收着了。

在一家运动品牌店里,我们好好逛了一番。我们都还穿着出差带着的运动服,早已经又脏又破,散发出一股臭味。11脚上的鞋子是在自己车上换的一双备用的,不太合适长途跋涉。我们一人弄了一双防水的登山靴,我仍旧换的是运动背心,他仍然是T恤,又换了裤子和袜子。出于耐脏考虑,我们全部换的是军绿或者迷彩的装备。我们又各自带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和一双鞋,戴上户外手套、腰带、防晒墨镜和棒球帽,将随身的水果刀、撬棍、手电筒和对讲机都插好,其余东西都塞进巨大的登山背包里。最后,拿上一套旅行双人帐篷,我们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走出服装店的时候,我感到一阵重装上阵的兴奋。我们两个现在看起来,很像是电影里面强悍的幸存者,如果我没有吊起来一个手臂的话。

回到宾馆,我又去后厨看了看,在11的帮助下清理掉一个。它还穿着厨师的衣服,看起来当时并没有打算离开。这使我们有点难受。不过,当看到煤气还可以使用的时候,我们又高兴起来,立刻煮了两包红烧牛肉面和两包酸菜牛肉面,大吃了一顿。

经过这一天,我和11仿佛被治愈了一般,在这个世界第一次感受到满足是什么滋味。

今晚,一定可以睡个好觉。

day 9

7月8日 星期五 晴

经过昨天一天的赶路,我们在今天早上驶进了老家的城门。

从昨天开始,我就感到自己被害怕和焦虑的泥浆灌满,简直无法动弹。而今天,这种感觉愈加强烈,进而转化成一股逃跑的冲动。11发现了我的反常,一直试图跟我聊天,可我的嘴却好像被什么给黏住了。我不敢想象到家会看到一副什么样的画面,心中竟然有了立刻死在这里的想法。

人真的很奇怪,总会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些古怪的的念头。

这座城门是在古时残留的基础上进行修复建造的,很是气派,有三个拱形的大门洞。我们穿过中间连着公路的门洞后,就能远远看见仿古的河道、石桥、钟楼和佛塔,都是为了发展旅游而后建的。我快一年没有回来了,小镇显得既熟悉又陌生,不少九十年代的建筑上因老城改造都被写了大大的拆字。

从城门一直往里走,再拐个弯,就能抵达我家所在的青石巷子。路渐渐窄起来,又停着不少废弃的车辆,我们花了很长时间穿行其中。道路两旁的风景越发熟悉,我的心提得越来越高,既不敢看那些游荡的身影,又不得不去辨认所见到的每一张腐败的面容。与11家所在的大城市不同,在这样的小镇上,你会认识住在身边的每一个人,即便是很久没有回来。

车在一排青石上停了下来,右边便是我从小到大嬉笑玩闹的巷子。我几乎是颤抖着下了车,带好所有装备,左手拿着撬棍,等待着锁车的11。

「告诉我怎么走。」11站到了我的身边。

「跟着巷子一直走就行。」我说。

他点点头,走在了我的前面。巷子不宽,大概够五个人并排通过。拐弯前的这一段,人家都集中在巷子左边的一个个院门内,通常是四五户共享一个通道。巷子右边是青砖墙,经过岁月的打磨很是光滑,还长了些苔藓和杂草。

走到第二个院门的时候,我们听见有动静传来。11右手高高举着撬棍,左手准备去关门。还没等他摸到门把手,突然便冲出一个来,一把将他按到墙砖上。我本能地用撬棍去击打它的头部,却因为一只手力气不够,而没有将它击倒。

它转过头来,看到那张脸,我几乎惊掉了撬棍。

是邻居奶奶。

虽然它的脸已经腐烂,它的牙齿已经残缺不全,它的头发已经不剩几根,可我还是认了出来。它摇摇晃晃地又向我袭来,同时从脏兮兮的口袋里掉出几颗糖。我一时竟然呆住了,由着它用枯瘦的手抓着我的肩膀就要咬下去。

随后,它的脑袋被刺穿了,几滴血飞溅到我的脸上。

「你不要命了吗!」11低声吼道,表情愤怒而无奈。

「她……以前给我糖吃。」我喃喃地回答,声音轻到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11没再说什么,拍拍我的左臂。他没有动,似乎在等着我做决定。

我确实不想再往前走了,我承认自己胆小、懦弱。可是我又很贪心,无论怎么样都想要知道一个结果。

「你告诉我位置,我去替你看。」11说。

我摇摇头,咬着牙继续向前走,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又有走过了四个院门,我们跟着巷子向右一拐,又向左一拐,熟悉的铁门近在眼前。门是关着的,我咽了口吐沫,走了过去。

「咚咚!」我敲了敲,然后凑近了去听里面的动静。

没有声音,静悄悄的。

「咚咚咚!」

我又敲了敲,同时轻轻喊道:「爸妈,是我!」

还是没有动静。

我心中一紧,着急地蹲下来去从铁门下面看里面的情况。引入眼帘的是许多花盆底,没有血,没有游荡的身影。

「怎么样?」11在上头问,声音里也透着紧张。

「不行,得翻过去。」我站起来说,作势就要往铁门上爬。

「你不要胳膊了!我来!」

11的身手确实很不错,稍稍一用力就攀上了铁门,轻松地翻了过去。他从里面一打开门,我就冲了进去。一切都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两间瓦房和一间平房围中间,有一个小小院子,里面长满了花花草草,还有一小水池的金鱼。因为许久没有人喂,金鱼已经死了,翻着肚子漂浮在水上,发出一股臭味。有些花的叶子已经因缺水而耷拉下来,还有些不需要经常养护的花草,长势仍然十分旺盛。

然而我没有心思去细看,穿过它们推正屋的门。正屋有三个房间,是一个客厅、一个书房和一间卧室。我一打开门,一股熟悉的味道便扑面而来。客厅里面散落着一些物品,卧室里面乱糟糟的,衣物胡乱丢在床上,而书房内除了落了一层灰,却是丝毫不乱。我又跑去平房内我的卧室和厨房,都没有人,只在我的书桌上发现一张字条。

「我们走了。」

字不太工整,很像是匆忙之间留下的,上面压着爸爸的老山檀手串。

「什么意思?「我把手串套上手腕,问11。我感到自己的脑子像是生锈一般,动起来十分困难。

「看情况,他们是安全离开了。」他抱着胳膊打量四周。「你看,这里没有血迹,只是有点乱,应该是走得很急。」

「可是他们会去哪里呢?」

「进巷子的时候我就发现,这里的它们好像比外面少一点,除了遇见的那个奶奶,只有几个在自家的院子里游荡。」11分析说。「而且,头发都是花白的,应该都是不舍得离开或者行动不便的老人。不过我认为,他们可能自己都不清楚要去哪里,至少在留字条的时候不知道。你们小镇消息可能没有大城市散播得那么快,恐慌程度也会小一些,他们可能等到了政府纾困。」

11的话使我悬着的心放下了,瘫软在沙发上。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都缩在家里。这个地方给我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温暖。我们第一次做了末世以来与保命无关的事情:浇花、除草、除尘、修理枝叶。我们还将金鱼埋在了无花果树下,将妈妈闲来养的、早已熟透的番茄、黄瓜、茄子和青椒采了下来,同妈妈留下的腌肉一起蒸了蒸,好好吃了一顿。做完这一切,我们将主屋收拾好、锁好门窗,最后缩到我的卧室里,在一盏古旧的煤油灯下,度过了一个宁静的夜晚。

现在,我正趴在书桌上写着今天的日记。11窝在我的床上抱着一本儿童读物睡着了,他的样子有些好笑,又有些可爱。檀香手串散发一股怡人的幽香,格外令我心安。

我坚信,爸爸妈妈一定是在庇护下好好吃、好好睡,除了思念我之外,身体健康、性命无虞。

终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相见。希望那个时候,世界已经慢慢好起来。

day 10

7月10日 星期六 多云

我们决定在这里多住几日。

对于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和11的意见出现了分歧。11建议向南方走,找一个类似庄园的地方,种一点果蔬,养点家禽。他认为它们在温度高的地方腐烂得更快,总有一天会失去行动能力,再也构不成威胁。我不是不同意他的想法,只是心中还隐隐希望能找到父母,却又对怎么找一筹莫展。

我还好好收着手机,隔几天便开一次机。·倒也不指望那些消失了的信号能再次出现,只是单纯放不下以往的生活。

今天我们出门转了转。

就最近宅着的表现来看,我们两个都是闷不住的人。末日的生活相比以前要枯燥许多,没有了电视,不能刷网或者打游戏,除了看书几乎无事可做。所以,我们不认为搜刮物资的日子能过多久,至少也要种点什么。我还暗自琢磨,是不是要再找两个人来,至少能凑一桌打扑克或者搓麻将。

这次出门,我们依然带了全套装备,随时做好回不来的准备。我们去了几个小超市,进去的时候发现它们已经被光顾过了。从出事到现在,我们一直对大规模的商铺敬而远之。虽然它们意味着大量的生活物资,却也意味着成倍的风险。我们都不认为,单凭两个四体不勤的码字工,能在那些游荡者的手下全身而退。

留给我犹豫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得在这个世界所剩物资被瓜分完之前,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可持续的生活方式。

「去城外看看吧!」我说。

车调了个头,驶出了城门,上了一条满是商铺的路。我家所在老城区并不是经济中心,而城外的开发区才是。在发展的过程中,写字楼、政府部门、商业中心都已经搬离,老城就像是一坛埋了很多年的酒,渐渐被遗忘。

「那里,可以在门口停一下,让我看看吗?」我指了指前方一片开阔的场地。

11将车靠了过去,在电动伸缩门处停了下来。

「你的高中?」他问。

「嗯。」

学校保安亭的门开着,里面没人。我下了车,走进亭子里,11前后反复确认没什么危险,也跟着我走了进去。这个不大的空间里,散落着几个快递包裹,等着自己永远不会出现的主人。几份文件铺在桌子上,我拿起一页读了起来,原来是关于暑假的工作安排。

「现在是7月,往常这个时候,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吧!」我突然想起来。

「是啊,」11点点头。「提前批次的已经快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吧!」

我们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

「出事是六月底的夜里,应该只有借宿生在宿舍睡觉。」我指着空荡荡的操场说。「你看,所以操场上没人,教学楼应该也是空的。我们开车进去看看好不好?如果很危险再直接开出来。」

11默不作声,看得出也很想进去。他迟疑了一会儿,便向电动伸缩门走去,我连忙跟上,与他一起用力推开了它。

校园内的一切熟悉地令人心疼。

塑胶跑道中间的草地已经不再平整,杂草茂盛甚至已经长出了野花来;篮球场边,水泥凳子上还放着几瓶饮料和一件校服外套;高杆上的旗子没有收,那抹红色仍然在天空中随风飘扬。我们在校园内绕了几圈,最后在教学楼前停了下来。

确实没有人,教学楼内静悄悄的。我们不敢上楼,便在一楼的外廊上晃荡,隔着玻璃去看高一教室里面那些堆满了书的桌子和停留在六月的黑板报。

「这里。」

11在一扇窗户面前停了下来。他轻轻一推,窗户竟然开了,应该是哪个粗心的学生没有关好。他敏捷地翻了进去,又伸手来帮我。最后,我们在第四排中间的两个位置坐了下来,沉默地看着空空的黑板。

恍惚之间,我好像回到了高中课堂。左边的同桌推来一张纸,上面是他经常同我在上课时玩的五子棋游戏;前排的同学故意弄掉了一支笔,乘捡起来的时候往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而只要我转过头去,就会看见自己暗恋了很久的人,正对着黑板发呆。

他们都还好吗?

我转头看看11,一抹浅浅的笑意爬上了他的嘴角。

「砰!」

一声极轻的脆响,打断了我们的思绪。我和11条件反射一般迅速抡起撬棍,全身戒备地盯着窗口。好半天过去了,没有传来意料之中的嘶吼声,我和11狐疑地对视一眼。

「谁?」11轻声问。

「咳咳!」

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从玻璃后面钻了出来,面露尴尬。他带着眼镜,面容憔悴消瘦,头发花白,看起来有点书生气。

「对不起,我也以为你们是那些东西。」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将手中的砖块丢了下去,然后拉平身上的polo衫。「别怕,我是这里的老师。」

夏日的风吹过教室外的树丛,发出一阵沙沙声。我们三个坐在花坛边,一边吃着车上的食物,一边聊着天。我们向他讲述了这一路发生的事情,不知不觉中,三人都红了眼圈。

「你们是我在这个世界第一次遇到的、活着的人。」老师哑着嗓子说。

「学校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问他。

「那天夜里是我值班,」他盯着手里的水,好像那是烈酒一样。「我和保安在学校里巡视完一圈,就准备回到值班室睡觉,突然手机里面关于传染病的信息就像爆炸了一样,同时从宿舍楼传来几声尖叫,然后吵闹声越来越大。我听到之后,就赶紧跑了过去。」

「我经过保安亭的时候,发现那些……」他停了停,又接着说。「那些东西把保安拽了出去。我们学校对面是一个小区,很多人跑到街上,乱糟糟的,到处都是血。我担心学生,就没有停留。当时宿舍的门已经落锁了,我想着里面最安全,就打电话把外面的情况告诉里面的老师,又叮嘱他们千万不要出来。而这时候我才知道,刚刚的叫声是因为有学生私带手机进来,看到了网上铺天盖地的信息,吵着要回家。」

「当时不出去是最安全的,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11问。

「后来,我去查看学校的后门有没有关好。应该是那个时候,有人从前门翻进来寻求庇护,可能是宿舍里面的老师心软,就放他进去了。没想到,他……等我回去的时候,宿舍里面已经……」

老师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抱着脑袋不断摇着,拼命想忘记当时的情况。

「那后来您为什么不离开呢?」见他情况不妙,我赶紧岔开话头。

「哦……我其实活不久了,」他抬起头看来,笑容苦涩。「本来就得了癌症,又是孤身一人,去哪里都没有意义。不如就在校园里等死,相对而言也是一个好的归宿。」

我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一时不知如何安慰。

「您一直没出去吗?这些天怎么过的呢?」11又问道。

「学校里有个小店,距离值班室不远,里面的东西够我吃上一阵子。这里什么都有,无聊的时候,我会去图书室看看书,去操场打打球、跑跑步,还可以在教学楼里面转一转。我还会去班级里上课,假装学生们还在,把这学期的教学计划给完成。」

我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他面对着空空如也的课桌独自授课的情景,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您可以跟我们一起走。」11看向我,我点点头。

可是老师却坚定地拒绝了:「我的身体经不起折腾,我也不愿意离开这个守了一辈子的地方。倒是你们,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可能去找个合适的地方住下来,也可能去找我的父母。」我答道。「还没想好。」

他沉默了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珍惜身边的人。」

我仿佛又看见了十几年前班主任那循循善诱的样子。

在回家的途中,我终于做了决定。

「我想把伸缩门改成围墙,就再也不怕它们了。」我没头没脑地对11说。

他的目光从疑惑到了然,最后用力点了点头。

「好!」

day 11

7月11日 星期一 阵雨

我还能活着出去吗?

我还能见到11吗?

要不要再往上爬一爬?

五楼够吗?要不去天台吧?应该可以痛快一点。

我们怎么会到了如此境地?

我以为按照计划,可以顺利地到达沿海地区,找到一个学校。

在足球场上种地,在跑道旁养鸡,在阅读室看书,在宿舍拼一张大床。

可以打球,可以搓麻将,还可以在户外晒太阳。

可是这一切,还没开始,就已经终结。

我们还是太傻了。

太傻了。

day 12

7月12日 星期二 晴

我还没有死,只是很疲惫。

现在的情绪比昨天要好一些,或许明天我会想办法出去。

昨天一早,我们便离开了小镇。老师的话让我意识到,我不是为自己而活,更是为父母、为11,所以我不能太自私。

我们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保全彼此。这会是我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前天下午,我和11拿出从报刊亭搞来的两份地图,对于路线再一次做了详细地规划。这次我们准备了两条路线,一条与以前一样从普通公路走,以乡镇为补给站,大概一周之内能到南部沿海地区;而另一条路,则是备选方案,仍然从普通公路走,但是以城郊为补给站。之所以规划了第二条路线,是因为乡镇中能搜刮的物资会越来越少。

白天,一切都很顺利。11开车,而我则是研究从书店找来的与种植8和养殖相关的书籍。进入末世的十天之后,它们的数量越来越多,逐渐开始聚集成群。在经过两个路口时,我们都不得不隐藏在车里,等待它们嘶吼着游荡而过。直到天色向晚,我们才终于抵达了今日的补给站。

这是一个位于城市边缘的乡镇,相对没有那么偏僻,各类商场超市也较多。我们草草搜刮之后,又收集了两桶汽油,便准备在附近找一家旅馆休息。这时候,太阳已经基本落山,只剩下一点余晖照亮天边。我们不得不加紧步伐,争取在四周完全黑透之前住下来。我们查看了三家旅馆,两家落了锁,一家极度危险。这种情况,使得我们愈发着急躁起来。

然而,越是着急,事情越容易出错。

我们一路向镇子东边行驶,直到看见一家中档酒店,11才将车停了过去。天已经完全黑了,我们打开手电,拿好装备,准备在酒店一楼找一个房间。

这显然是一家开业没多久的新式酒店,虽然已经落了不少灰尘,但是仍然显得简单而精致。大堂内铺着地毯,设置了个小小的阅读区,一排满是花草的架子将它与客人的等待区分隔开来。在确认过没有危险之后,我溜进前台寻找万用房卡,而11则在通向客房的路中间替我把风。前台的抽屉都没来得及锁,里面一堆卡片乱糟糟的。我翻腾了一会儿,实在分不清究竟哪一张才是万用卡,于是把那些数量众多、明显不是的咖啡色卡片筛了下来,只留下四五张红色的卡片。

随后,我右手握着卡片和电筒,左手举着撬棍,对11撇撇嘴,两人一起向客房摸去。电梯间就在楼道入口处,现在已经荒废,地上散落着一些生活用品,倒是没有血迹。我们从大厅与楼道的隔墙处向里探头张望,用电筒查看里面的情况。走道很安静,一辆布草车歪在中间,将空间分成了两段。

我们悄悄猫着腰往里走,登山靴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确认前面两两相对的四个房间门都关着后,我们在第一个门门口停了下来,还是11把风,我弯下腰用万用房卡试着开门。

第一张没反应,接着第二张,还是没反应;接着第三张,不行……

试到第四张,门终于轻轻「嘀」地响了一声。我松了口气,对11点点头,然后缓缓按下把手,小心地将沉重的门给推开了。就在我准备进入的时候,一张腐烂的脸赫然出现在我眼前,吓得我本能发出一声惊叫,左臂被它一把抓住。11冲上来帮忙,而门却落回来被它卡住,一时推不开。我拼命挣扎,右手又要顶住房门,防止手臂被夹断。11掏出水果刀,想从门缝中扎进它的脑袋,可是无论他怎么转换角度都不行,甚至有一刀划伤了我的皮肤,导致我发出了更多的惨叫。。

眼看它就要啃上我的手臂,酒店深处又仿佛有什么被唤醒,我们越来越着急。最后,11干脆退后几步,猛地一冲刺,用整个身体撞向房门。在这股冲击力之下,房门终于被撞开,我和11连带着摔入房中。我们这才发现,房间里不止一个,它们聚集在门口才导致门打不开。

一阵巨大的恐慌袭来。

我和11没有思考,爬起来就往门外冲。酒店内漆黑一片,手电筒的灯晃得人眼花缭乱,而我们又因为摔倒失去了方向感。一顿狂奔之后,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而11早就没了踪影。四周仍然有嘶吼声传来,到处都是房门,我濒临崩溃,只知道不能停下,千万不能停下。

我可能是上下了很多级台阶,又穿过了好几扇重门。我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在陌生的空间中回荡,我的汗毛因背后紧紧跟随的嘶吼和无处可逃的黑暗而根根竖立。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四周终于渐渐平静,等我的脑子终于开始转动,我才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商业广场内。

我极力克制着恐惧,奔进一间不大服装店,凭感觉摸进了试衣间。锁上门后,我瘫倒在地,无声痛哭起来。我的两只胳膊都在痛,左臂除了刀伤之外,还有几道划痕,应该是在刚刚的拉扯中被弄伤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沾上能引起转化的毒素。想到11,我更加难受,一边流着泪,一边从包里掏出急救包来,先用酒精将伤口和四周的皮肤擦了一遍,又抹上碘伏。好在伤口不大,我没有裹纱布,只是又吃了两片抗生素。

做完这一切,我走出试衣间,从附近抱了一大堆衣服回来,给自己弄了个小窝。此时的我既绝望又疲惫,已经没有力气去纠结附近有没有它们,只是缩在一堆衣服中间。我打开对讲机,不停试着联络11却毫无回音。我对着日记本想记录些什么,却只感到绝望。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沉沉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累,就好像全身的骨头被人拆开又很粗糙地拼装起来。我随便吃了一点东西,想要联络11却还是不行。不知道是不是受伤的原因,我又睡着了,直到将近中午才彻底清醒。

我起身在服装店附近的扶梯口上下看了看,发现自己位于商场的三楼。这里就是个普通的商业广场,四楼是饭店,五楼是电影院和一些娱乐场所,二楼和三楼都是服装和鞋子,一楼是护肤品。我试着寻找自己昨晚摸过来的路,却怎么也找不到,差点又迷了路。大概那间酒店占据了商场的一个角落,我误打误撞闯进了连接两个场所的通道。

突然,一阵久违的眩晕。

我赶紧塞了颗糖进嘴里,原地坐下等待它过去。背包里的食物可以瞬时充饥,却不能维持血糖的稳定。

眼前的景象终于又恢复清晰。我爬起来,双腿打颤从电梯向五楼爬去。也许是夜晚商场闭店的关系,里面没有什么危险。电影院的大闸门拉了下来,但是在它的旁边,有一间卖肉脯的小店没有落锁。我走进去,坐下来吃了一点看起来没有变质的熏肉,又在店里拿了一些包装好的肉脯和水,终于感觉身体有了力气。

正当我准备离开商场时,外面的天又渐渐黑了下来,一股恐惧瞬时从我的心底蔓延上来。我重新回到那个小小的试衣间,缩进了衣服堆中。

11,请再等等我吧。

day 13

7月14日 星期四 晴

我发烧了,现在还没完全恢复。

前天夜里开始,我就觉得身子一阵一阵地发冷,还以为是夜里凉的缘故。当时,只是跑到试衣间外面抱了更多的衣服回来,就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到昨天早晨起来,我只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晕乎乎的,于是掏出体温枪来测温度。

38.6°C。

真TMD操蛋啊!

我检查了一遍左右胳膊的伤口,觉着它们不像感染的样子,但是不能肯定有没有病毒钻进去。我从背包里掏出所有的药,只剩下四片阿莫西林和一板四季感冒胶囊,仅仅够吃两顿。我灌了大半瓶水,吃掉所剩药物的一半,便又钻进衣服里面。我掏出地图想研究一下去镇入口的路线,立刻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只好放弃。

到了昨天晚上,我的体温不仅没有降下来,反而升得更高了。我几乎认定了自己将要转化,心里绝望到了极点,已经放弃了去寻找11的计划。在这里呆着也好,就算是死了,我也不想到处咬人。我想哭,却虚弱到流不出眼泪。

身体好冷……好痛……

再后来的记忆混乱不清,我好像又坐在电脑前,为客户写着上市方案。可是脑子不好使,怎么写都写不好,领导看了很生气,在几页word文档上加了无数的批注。我只好不停修改、修改……

上午醒来的那一刻,我习惯性地去摸手机,摸了半天没摸到。再睁开眼,才想起已经是末世。测了下温度,37.8°C,情况有所好转。

我并不觉得饿,为了尽快恢复还是吃掉了最后那袋饼干。药还剩最后一顿,我将它们服下后,便开始收拾东西。

得尽快离开。

「啪!」

从乱糟糟的衣服堆里掉出来一个东西。

头又有些晕,我扶住脑袋去捡,这才知道自己扛过去的原因。压在包底的布洛芬咀嚼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给掏了出来,它是末世前我带在身边用来缓解偏头痛的药。昨晚我稀里糊涂地吃了两片,没想到竟然将我从鬼门关捞了回来。

我套上一直带着的牛仔外套,背上包,拿好装备,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刚刚的简单收拾,就让我出了一身虚汗。我扶着墙壁,一点一点向商场的电梯走去。两条腿软得像面条一样,又抖得厉害,加上电梯的台阶比普通的高,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下到一楼大厅。双脚终于踏上平地的那一刻,我「噗通」一声直接瘫坐下去,缓了好一阵子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门外的骄阳似火一般,商场内的温度在它的烘烤下节节攀升。我因为身体虚弱的原因,倒并不觉得热。

现在的问题是,得找个东西打碎门上的玻璃才出得去。我手头倒是有撬棍,可是没有力使用它。

我看着前方的客服中心发呆,那里倒是有张高高的圆凳,也许可以将它丢出去。

我爬起来,咽了口吐沫,又闭上眼睛顿了顿才往前走。好不容易拿到凳子,我又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摇摇晃晃地把它向大门口拖。还好圆凳底部包了软皮,在与地砖的摩擦中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我的头还在晕,每前进几步就不得不在凳子上喘上几口气。等终于来到门边,我只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又瘫软坐靠在门上,「咕噜噜」灌水。

休息的时候,我拔出撬棍,试着用它去敲玻璃,门发出「梆梆梆」的闷响,声音倒不算大。于是我将撬棍插回腰带,拔出水果刀将圆凳底部的软皮给破坏扯下,然后起身用两只手拎起圆凳,底部金属头对准玻璃,晃悠了几个来回后一松手,将它丢了出去。

「咣当!」

圆凳撞在门上发出一声心惊的脆响,又弹回到地上。我连忙转头看向商场内,似乎没什么动静,便凑上去检查成果。

玻璃上什么痕迹都没有。

我又试了几次,还是毫无进展。最后,我气急败坏地抡起撬棍去砸玻璃,却因为身体实在太虚,差点连人一起撞在玻璃上。

正当我扶着撬棍喘粗气时,商场门口突然出现了一辆小面包车,有人钻出车门匆忙奔了过来,对着我不停摆手。他背着阳光,我又没有带墨镜,看不清楚来人的样子,也听不清他在喊什么。直到他跑到门边,我才发现是一个平头小伙子正一脸惊恐地用手戳向我的背后。

我猛地回头,惊得立刻抡起撬棍,死命砸玻璃。

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们被我弄出的声音给引了出来,有四五个面目狰狞地从二楼向我的方向游荡,已经十分接近扶梯。

11,这次我真的要完蛋了。

我想求他帮我,却看见商场外也出现了它们的身影,车里又冲出来一个人,正拿着武器清理接近的几个,同时向我们这边呼喊、催促。

「你让开!」

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两个砖头,作势就要全力砸门。我赶紧退后,不时瞥向二楼,做好了随时搏命的准备。

「咣!」

砖头在玻璃上砸出了一个坑,后者终于有碎裂的迹象。

后头,距离我最近的一个已经快到扶梯口了。

「咣!咣!咣!」

平头青年不停地砸着,丢出来一个砖头,又丢第二个,然后捡回第一个继续砸。

玻璃的裂纹更多了。

身后突然发出一连串的噪音,那个到扶梯口的直接从上头滚了下来。台阶边缘划烂了它的皮肉,它犹如正在抹地的拖把一般留下了一地的血污。我强忍住恶心,冲上去打烂了它的头,又赶紧返回,生怕被第二个滚下来砸到。

「哗啦!」

背后终于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与此同时,楼上的它们纷纷踩空楼梯,相互撞击着滚落下来,正挣扎着爬起来。

「快!快走!」

青年一边用脚踢掉门两侧的碎玻璃,一边大声催促我。不等我跨出门框,他就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将我扯出商场,然后向面包车狂奔而去。他的同伴见状钻回副驾驶的位置,猛地关上车门。我的脚几乎是擦着追来的腐烂手指进的车,还没等我坐稳,开车的人便骂骂咧咧地猛踩油门,撞飞了几个影子疾驰而去。

我从后车窗向后望,发现一大波正追逐着我们,不肯罢休。

「这么多!」

「你以为呢!」

救我的平头青年在旁边喘着气说。他脸涨得通红,汗如雨下,一边恶狠狠地瞪着我,一边从座位下面掏水出来喝。

我这才感到一阵后怕,同时病气上涌,头又昏昏沉沉起来,身子不自主地往下出溜。

「谢谢你们……」我听到自己说。

「喂!喂你怎么了!喂……」

11,我得救了。

day 14

7月17日 星期日 阴有雷雨

救我的是三个小伙子,帮我砸玻璃的平头叫「白皮」,望风的胖子叫「德儿」,开车的、戴眼镜的、一脸痘痘小哥叫「板子」。这些当然都是从小积攒下来的外号,叫起来比本名还亲切、顺耳。他们三个很有些搞笑的本事在身上,如果11跟我们在一起,应该会很开心。

他们弄了个营地驻扎下来,屯了一大堆物资,准备就这样了此残生。所谓的「营地」,其实是一个位于城市边缘的4S店。在刚刚抵达这个营地的时候,我觉得有些草率,但是很快就改变了想法,并且深以为然。

他们把三层都清了出来,把第一层当做隔离层和停车场,第二层当做生活区,第三层当做物资区和消防通道。一楼至二楼的楼梯他们直接用水泥给封了,只留一个小口作为上下的出入口。口子下面停着一辆房车,而口子上安装的梯子长度刚好到房车车顶。

「这个设计真的很棒!是我的主意。就算是一楼沦陷,它们也上不来,「白皮非常自豪地说。「到那个时候,我们可以在二楼苟活,可以从房车的天窗进入房车然后离开,还可以从三楼到达楼顶,然后再从楼顶的消防梯逃出去。」

「你们一定不会死。」我由衷地赞叹。

当我从房车顶爬上梯子、来到二楼之后,我便更加确信他们三个会活得很好。原本二楼也是4S店用来展示车辆的,现在巨大的空间内有一半被用来存放物资,另一边被当做生活区域。4S店的装修明亮、豪华,吧台周围被改造成了餐饮区和阅读区,位于空间的最里端。往外看,有放着三个大帐篷的睡眠区,有列着三个大衣架的衣帽区,还有挂着弓箭和刀具的武器区。而在物资区域,成箱的泡面、火腿肠、面包、牛奶、肉干、罐头、卷纸、药品等等从地砖一直摞到了天花板。

「天哪,你们是搬空了一个大型超市吗?」我惊道。

「还不止这些呢!」德儿在我身后笑着说,脸上的肉都堆了起来。「楼上一层都是。我们确实搬空了几个超市,哈哈!」

「板子有强迫症,必须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才行。」白皮挠了挠头,面无表情的板子对他翻了个白眼。「不过确实有好处,找起来很方便啦!」

当时,我仍然发着低烧,身体虚弱。好在这里药物充足,三个小伙子都很大方热情。他们从库存里给我找了个帐篷,又给我用卡炉烧了热水。两天后,我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开始琢磨着怎么联系11。

今天午后,外面开始打雷,白皮兴奋地打开了所有窗户。这里只有一个缺点,由于玻璃幕墙的缘故,室内十分闷热。好在他们搜刮的时候,带了不少用电池的小电扇回来,否则会更加难熬。

窗户一开,瞬间一股凉风吹了进来,大家顿觉好受很多。德儿忽然想到了什么,跑到物资区一通找,最后提着一副崭新的麻将笑嘻嘻地回来了。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白皮一把按在了4S店的接待桌前。三人看起来都是憋了很久的样子,急不可耐地擦着手掌。

「喂,打麻将动静是不是太大了啊?」我有些担心地看向玻璃外的街道。

「没事没事,」德儿大手一挥。「咱们这儿隔音呢,外面又打雷。再说了,就咱这设施,怕个毛啊!」

「可是……」

「你不是想找你那个基友嘛,」白皮嬉皮笑脸地说。「今天这牌要是你赢了,我们就帮你去找他!」

「对!帮你去找!」

德儿也跟着起哄,板子皱着眉头没说话,只是起身离开了牌桌,看起来是不赞成的样子。我有些担心地给白皮使了个眼色,他却笑笑对我眨了眨眼睛,和德儿忙着拆麻将的包装。不一会儿,板子回来了,将一盒「大富翁「桌游扔到桌上。

「这是……」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里面有小纸币,我们可以当做钱用。」板子回答,开始拆盒子。

我吃惊地瞪着他:「我还以为你不同意……」

「他才不会不同意,这本来就是他的主意。」白皮开始搓麻将。「你别看他一本正经,肚子里全是坏水。」

板子仍然板着脸,从大富翁里掏出纸币,给每人分了1000块。我只觉得好笑,又怕笑出来不礼貌,只得拼命忍着。

麻将搓了几轮,我大概了解了这些人外号的由来。板子不必说了,白皮把「白皮」那张牌作为自己的幸运牌,每次摸到都喜滋滋的。而德儿,是因为他总是放炮,被说脑子「der」。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一边摸牌,一边问。这时候,外面开始下雨,天气更加爽快了一些。

「我和板子之前就认识。我是跑外卖的,这家伙是大学生,顿顿点外卖,次数多了就混了个脸熟。那天,他大半夜点了一份螺蛳粉,我刚送到学校门口就出事儿,他也回不去宿舍,只好将就将就搭个伴呗!碰!」板子丢出一张九万,正好被白皮给碰了。「德儿是我们救的,这家伙脑子不好,找吃的往死胡同里钻。喂!是不是?你自己说。」

德儿在桌子下面踢了白皮一脚,眼睛却紧紧盯着自己的牌:「老子脑子好使得很,要不是被六七个给围堵了过去,才不用你救。」

他丢了一张一万,板子一推牌,胡了。

「我草!」德儿大骂。

「话说,等你找到11,准备怎么办?」白皮问。

「去南方,到海边找个学校吧,种种菜养养鸡什么的。」我很老实地答道。

「唔……」三个人相互看了看,白皮接着问。「你会种菜?」

「以前看爸妈种过,应该不算难。最近我也在看这方面的书。杠!」我对下一张东风,将四张一模一样的牌摊开在自己面前,又从牌堆最后摸回来一张。「我去,杠后开花!」

三个人露出苦笑,开始掏钱。

「你们没想过要种菜吗?靠吃搜刮回来的货不是办法吧?」我一边收钱,一边问。「就算吃不完,也会过期的啊!总这样,身体可受不了。」

「我们三个糙老爷们,目前吃那些就够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活那么久呢!除非……」德儿欲言又止。

「要不你留下来我们一起搭伙儿吧?」白皮接住话头,紧紧盯着我,露出迫切的神情。「你看,我们有很多物资,我们的营地绝对安全,你可以在楼顶种菜,留下来还可以一起打牌。」

「我看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我无情戳穿了他,白皮讪笑起来。「你们不怕有人分你的口粮吗?」

「产出大于投入嘛!再说你还会种菜!」

「那11……「

「当然一起留下啦!打牌多个腿子替补。」

「他不会,那更好。可以给我们端茶递水。」

「……不管怎么样,谢谢。」

只有我和11两个人的时候,确实比较冷清。也许留下来,会开心一些吧。

「小意思!现在就差个医生了,」白皮满意地说。「要是能弄一个回来,就完美!」

「最好是个全科大夫,」德儿说。「中医西医全通的那种。」

「der做什么白日梦呢!快打牌吧你!」

白皮在桌子下面给了德儿一脚,板子严肃地点点头。

我终于绷不住了,哈哈笑出了声。

这场牌一直打到天黑、看不清牌面才住手,当时德儿还想点几根蜡烛继续,名副其实的瘾大牌烂。我从物资区里面拿了四包预制的意大利肉酱面,打开卡炉,给一人煮了一份,三个人一边吃一边夸。我这才知道,虽然他们搬回来的东西多,却懒得要命,凡事要下水煮的一概懒得弄。这顿之前,他们顿顿泡面、自热火锅,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手。

晚饭后,四个人拿着手电筒凑到地图边,开始规划路线。下午打牌我输得不少,但是他们仍然主动提出明天去寻找11。4S店距离我与11失散的小镇不算太远,经过讨论,我们决定分两组去镇子两端我们的会合地点看看。即使找不到,也给11留下信息。之后,他们开始收拾行李,板子还去楼上拿了四个喷漆罐子。

此时的雷已经停了,雨势渐渐变小。在忙碌和吵嘴中,我逐渐感到自己的内心慢慢回归平静,巨大的空虚渐渐被某种东西给填满。

11,你说我是否已经开始习惯这一切?

day 15

7月20日 星期三 晴

傍晚,德儿和板子气鼓鼓地回来了。

「妈的,再让老子遇到,我非干死他们。」 德儿将手里的撬棍狠狠甩在地上,破口大骂。

「怎么回事?」 白皮一脸困惑。「遇到行尸了吗?」

我与白皮今天没什么收获,早早就回到了营地。他们回来的时候,我们正对着靶子练射箭。

「狗屁行尸,是遇到王八蛋了!「德儿脾气爆,也不肯好好说。

我和白皮转头去看默默卸装备的板子。

「我们今早按计划去了最后一个会合点,也就是镇子东边的出入口。」板子看见我们询问的目光,皱着眉头开始回答。「那里没多少房子,我们兜了几圈,又仔细查看了有没有生活痕迹,最后没什么发现,就用喷漆在屋子和车子上给11留了信。正准备走的时候,德儿看见不远的处有个商超,就想顺道带点物资回来。那个商超的位置比较刁钻,竟然还没有被搜刮过。正当我们从超市里往外搬水的时候,进来三个男的、一个女的……」

「四个畜生!」

「嗯……他们一进来就拿刀指着我们,说那个超市在他们的地界上,叫我们滚蛋。」

「然后呢?他们有没有伤到你们啊?」白皮急切地拉过板子,去看他的身上有没有伤。

「没有。一开始我们想跟他们理论,或者至少大家平分。可是他们根本不听,叫我们赶紧滚,否则就杀了我们。还说什么以前不听话的都死了。我看情况不妙,就拉着德儿离开了。」

「你为什么要拉老子!老子未必干不过他们!」德儿梗着脖子叫嚷起来。「抢别人物资的痨种,等我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算了吧,」我用息事宁人的口吻说,手按上了他的肩膀。「别跟他们计较了,末日之前这种人就不少,更何况是现在。」

「是啊!」白皮倒了两杯我泡好的咖啡递给德儿和板子。「而且外面的物资越来越少,这种事情总会发生的。以后注意着点,别往那边去了。」

「你们说,11会不会被他们给……」我问板子。

「救了?不可能,那几个人一看就不是救人的人,杀了还差不多。」德儿口无遮拦地说。他被白皮狠狠瞪了一眼,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便尴尬地去喝咖啡。

我没有生气,只是很担心11。

这几天,我连睡觉都把对讲机别在腰上,只要一有空就拿着它呼叫11。我们不敢把4S店的具体位置到处写,只是在留言上让11到距离这里不远的一个报刊亭。我们在那里留了一面红旗,如果11到了,就将它竖起来,我们在4S店也可以看到。

「好好休息一下,我去做饭。想吃什么?」我当做没有听见,拍拍德儿,向物资区走去。

「那个,螺蛳粉……」

我听见背后德儿弱弱的声音,不由得笑了。接下来该做什么呢?要再到更远一点的会合点看看吗?

我拿了四份螺蛳粉、火腿肠和卤蛋回到餐饮区,吧台上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大部分还没有用过。为了省煤气,我找了一个大锅,准备将四个人的粉倒进去一起煮。目前营地里用的是大桶的纯净水,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按压式出水器安在桶口,用起来倒很方便。

这两天我拿本子统计了一下物资情况,按照每天的用量计算了一下每种可以使用的天数。水还有二十余桶,节约一点可以用上一个多月,但是一直这样不是办法。

「我们得去一趟农村。」我烧上水,开始拆食物的包装。「去挖些土和菜回来。如果要种植,越早越好。」

「去,我们四个都去!」白皮正在武器区整理装备,听到我的话顿时眼睛亮了起来。德儿和板子在衣帽区换鞋子,大声表示赞成。

「住在这里有个问题,」我拿出四套一次性碗筷,在吧台上一字儿排开,然后开始拆包装里的配菜,以及火腿肠和卤蛋。「水,我们没有活水。」

三个人凑过来,在吧台前坐下,愣愣地看着我把粉丢进烧开的水里面,又使劲儿往里面按了按,盖上锅盖。

「我们的桶装水能撑多久?」板子问。

「两个月。但是浇菜总不能用纯净水吧?太浪费了。」

「我们可以用那个浇呀?你知道,那个……」德儿指指自己的肚子。

我、白皮和板子的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

「你那个沤肥我都恶心!「白皮隔着板子去打德儿。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要离开这里吗?「德儿不服气地嚷嚷。「我反正不走,现在外面一大群一大群地游荡,我们又没有枪,遇上就是个死。这里可比农村安全多了。」

「你急个屁,这不是在想办法嘛。」

「明天去看看情况再说吧,这里是市郊,距离最近的田地也算不上远,或许有水源呢。大不了像古时候的人一样,去挑水回来呗。」我想了想,也实在没什么好办法,只恨自己以前不是学这些的,对农业没有半点了解。

「板子力气大,让他挑,没问题。」白皮笑嘻嘻地说。「别担心!」

板子仍然皱着眉头,眼睛盯着粉一动不动,嘴里吐出三个字:「德儿挑。」

「我这么虚弱,你舍得让我挑?你挑!」

「你挑。」

「白皮挑!」

……

三人嘻嘻哈哈又开始打闹起来。外面的天渐渐黑了,我趁着等锅的间隙拿起打火机,将吧台两头的六根蜡烛给点燃,又打开了窗户。温热的晚风吹了进来,跳动的烛光中,只有汤粉「咕噜噜」的翻滚声。

又等了一会儿,我挑出一根粉尝了尝,劲道正好,便关掉了卡炉,开始向四个碗里舀汤。我没把酱料放进去一起煮,是因为不想再浪费水洗锅。我也只给每人舀了半碗,因为剩下的汤还可以用来冲厕所。

计划经济。

三个人喜滋滋地抓起各自的酱料,就要往里面挤。

「喂,你少放一点!一会儿渴了又要喝水!」

「唔对了!」

德儿嚣张地把辣酱和螺蛳粉汤底全部给挤了进去,然后跑到物资区抱了四瓶啤酒回来。他炫技似的用吧台桌子边把啤酒盖一个一个磕开,一人给递了一瓶。

一时间,营地里弥漫着螺蛳粉那奇特的香气,回荡着「呲溜呲溜」苦苦吸粉和「咕咚咕咚」猛灌啤酒的声音。

最后,四个人出奇一致地喝下最后一口汤,长叹一声,摸着圆滚滚的肚皮瘫在椅子上,久久不愿动弹。

day 16

7月22日 星期五 晴

今天是我经历过的、最累的一天。

一大早我们就出发了,可户外的温度已经很高,三伏天果然名不虚传。

当我们行驶在乡间的小路上时,不得已还是开了空调。

我们的目的地是距离4S店最近的一个乡镇,开车大概半个小时。考虑到可能要往回带东西,我们先去弄了两辆小卡车,两人开一辆,通过白皮他们的对讲机联系。

我仍然与白皮一组,他没开过卡车,捣鼓半天才开上路,我十分庆幸不需要遵守什么交通规则。

快到乡镇的时候,我让白皮降低速度,自己趴在车窗上去看沿路农田的情况。田埂上有不少身影,它们似乎陷在田里,不能像在城市里一样游荡。因为缺少维护,田间的杂草已经长得老高,农作物们耷拉着却还没有枯死,想来是因为前些天大雨的缘故。

又开了十来分钟,我远远看见一户人家的院子里一片翠绿,便让白皮和德儿在门口停车。

这边的农户都爱建乡间小别墅,别墅会用砖墙围起来,自己在里面种点蔬菜水果、养点鸡鸭什么的供日常吃。我们只要找一家,把里面的东西都移回去就成。

我们四人从卡车顶翻进了围墙,白皮和板子一前一后,我和德儿在中间。院子在阳光的暴晒之下,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味道。

「靠,不会是什么东西烂了吧?」德儿捏着鼻子抱怨。

「可能是农药的味道呢。」白皮很有见识地说。

四人小心翼翼地向楼房后面走去,为防万一,白皮轻轻将一楼的入户门给拉上了。地上散落着些农用具,什么铲子、锄头、耙子都有。板子一边走一边捡,很小心地将它们搂在怀里。前院的西边搭着一个棚子,德儿好奇地探头进去看,接着便蹲在地上干呕。

「别!里面有一只死猪!」他拦住白皮,掏出带来的手帕不停擦着嘴。「天气热,生蛆了都!」

我们忍住笑,轮番拍了拍他,又接着前进。楼房边通往后院的通道上也搭着架子,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

「这是什么啊?能吃吗?」白皮伸手拽了拽。

「会不会是葡萄?」德儿虚弱地凑过来。

「肯定不是,上面没果子!」

「那你说是什么?!你认识?」

「你管我认识不认识……」

……

两人又开始吵起来。

忽地,我听见后院有什么动了一下,然后又动了一下。

「嘘!」

我扭头对两人比了个手势,抡起撬棍与板子小心地探出头去看。后院里果然有个菜园子,从这里可以看见耷拉在架子上的、有气无力的黄瓜和豆角。板子从地下捡起一块石子,往菜园子中丢去,有什么一蹿而出。

「鸡!」我激动地大叫,又反应过来赶紧压低声音。「快去逮住它!」

没等我说完,白皮和德儿就像子弹一样射了出去,追得两只鸡满院子跑。我和板子配合他们围堵,不多时,两人一人抓起一只,露出大白牙对着我们「咯咯」傻笑。

「看你们那傻样,那边有井,给它们喂点水,把两只脚捆起来先丢到阴凉的地方去。」

我满心欢喜地指了指院子角落,然后便不再理他们,细细查看起菜园子的情况。地上种的青菜、卷心菜、红薯叶子等等都被鸡啄得惨不忍睹了,稍微高一点的地方还好。那一排番茄有许多果子已经由青转红,正是可以吃的时候。茄子、青椒、丝瓜和莴笋看着也很喜人,只要都弄回去浇点水和肥,应该能好好存活下来。板子一头钻进菜园边上的棚子里,等我大致看完才出来,手里多了个篮子,里面装了不少鸡蛋。

「接下来怎么办?」他把蛋篮子送到白皮和德儿那边,引得两人更加兴奋,然后又回到我身边。

「这里面所有的,都移回去。包括那些被鸡啄了的,只要没全部啃光就行。」我答道,招呼还在藤蔓架子下面逗鸡的两人过来干活。

「等一下,这个井水怎么打啊?」白皮指着井上架着的、看起来生锈的大家伙问。

「你们家里都没亲戚在乡下的吗?」我轮番看着他们三个。

三个人出奇一致地摇头,脸上露出一模一样的痴呆表情。

「让开,别碍事。」我用脚驱赶凑到井口来的德儿,弯下腰。「喏,这个是手动水泵,不停按这个杆,井水就从那个口子里流出来了。快拿个桶接一下!」

我猛地按起来,水泵先发出呼噜噜的声音,紧接着一股清凉的地下水喷涌而出。

「哇!让我来!」

三个人很没见识地争抢压杆。抢到的人一顿猛按,没抢到的则蹲在地上用手去接水,冲自己的胳膊。

「这水也太舒服了,冰冰的,爽啊!」

我无奈地站在一旁看他们玩水,直到整个院子都被泼湿了,园子里的菜也浇了许多水,就连鸡头都被恶作剧地按进水里一顿猛灌。空气一下子湿润起来,周遭的温度也降了不少,三人终于不再胡闹,开始了移植大业。

我和板子把菜一株一株用绳子松松地给拢起来后,便去刨白萝卜和还没成熟的红薯。白皮和德儿负责用铲子将根茎连土给挖出来。挖好的菜都被靠在院墙上,站了一溜排。我们四个都没有干过农活,都很兴奋,干得十分起劲。

天气越来越热,院子里没有遮挡,晒得尤其厉害。板子翻出了几个帽子,德儿一边哀嚎,一边将唯一的一个女士防风帽按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大概三个小时后,我们终于把菜全部翻腾了出来,累得瘫倒在藤蔓下。

「喂……下午……怎么弄……」白皮无力地塞了一小口面包到嘴里。

「一会儿吃完……找个大桶……多挖一点土回去……」我气若游丝。「还有……井水……化肥……再找找有没有别的……宝贝……」

于是,我们胡乱吃了点东西,因为实在太热也没有心思休息,想着赶紧弄完回去。

我们挖了一卡车的土,将菜全部堆在上面,根浅浅埋了进去,又找来六个大塑料桶,从井里打了水装满。接着,他们三人将水桶搬上卡车,我则在院子里继续寻找宝贝。

农户的小仓库没有锁,里面灰扑扑的,呛得我直咳嗽。我捂着鼻子和嘴巴,在里面一阵翻腾,最后将两包化肥、一包饲料、一包农药、两包种子一股脑儿都给搬上了车。仓库里还有五六个用葫芦做的水瓢,也被我一并带走了。

「感谢!」

全部完成之后,四人排成一排,对着重新锁好的大门双手合十,悄然默念。搜刮私人领地和搜刮超市的感觉不太一样,总是有一些负罪感。

回到营地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透了。我们将车停在一楼,白皮一关上车门就往房车上爬。

「喂!鸡!」

我从菜里面将鸡拎出来,递给白皮。他伸手接过又开始往上爬。

这时候,德儿又突然拽了我一把:「等等。」

我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用手电筒去照他。

没想到,他一下子跳上卡车,打开一个水桶,用水瓢舀起水就开始往自己头上浇。

「我靠!der你省着点!」白皮在房车顶上心疼地直跺脚。

「嘿嘿!」德儿贼笑一声,舀起一瓢向我们三个人站的方向泼。我的半拉身子被打湿了,立时感觉到一阵舒爽,所有的疲惫一扫而光。

「妈呀这么爽的吗?!」

白皮一使劲儿,将两只鸡给扔上二楼,然后同我和白板争先恐后地爬上卡车,拿起水瓢就开始洗澡。白皮和德儿脸皮厚,脱了上衣一顿猛搓,板子就含蓄很多,自顾自蹲着洗头。我们身上脏兮兮的,冲下来的水都带着泥。四个人大呼小叫地,消耗了半桶水才罢休。

湿漉漉地回到了二楼,换好衣服,整个人仿佛又活了过来。我也懒得做饭,烧了锅水,给每人泡了两碗方便面,开了一瓶啤酒。鸡被松了绑,在我们身边吃起了菜皮。我们围坐在地上,像一个世纪没有吃过饭一样,拼命吸面条。

最后,四人一碰酒瓶,发自肺腑地大呼道:

「敬农民!」

day 17

7月24日 星期日 阴有阵雨

这两天在修菜园子,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酸痛无比。

昨天一直在做准备工作。

我们在天台上做了个大吊篮垂下来,把卡车里的土和菜都给运了上去。水用之前空的矿泉水桶作为工具,运了一半到二楼,一半上天台。做些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一直在盘算一件事,也许能永久解决水的问题。

之后,我们又去了一趟那个小乡镇,弄了不少些砖头、木条、塑料板、稻草和竹竿回来。路上经过五金店,又拿了许多绳子、锤子、螺丝和钉子之类的工具。

等到所有的材料准备齐全,今天便开始正式修园子。

天台是个很大的长方形场地,上面有四个通风口。我们计划在西北角用塑料板搭一个棚子,用于放置工具、水桶等等杂物,它的旁边搭一个鸡窝,而菜地则安排在西南角。

「德儿,你和板子一起搭鸡窝吧?」我指着西北角的空地说。

「OK!!mou man dai 啦!」德儿用不地道的广东话应着,撒欢儿似的立马拽着板子走了。

我笑起来,一转头,发现白皮已经在砖头堆旁等着了。

与他们几个相处得越久,就越觉得他们有趣。自从前天把两只鸡带回来后,他们三个没事就蹲在它们旁边,盯着它们喝水、吃米粒、吃菜叶,时不时地还撸几把,搞得这两天都没新蛋下。

我当然没有忘记11,但是对面的亭子没有动静,对讲机也没有回音。如果我不投入眼前的生活,恐怕会被自己的想法给逼疯掉。我也更加深刻地领会到,在这个世界,没有谁能够一直呆在谁身边。即使是有过命的情谊,也时时可能被命运或死亡给冲散。

末世里,当下,显得尤其真实与重要。

我走到白皮身边,拿起一块红砖,将菜园子的范围给画了出来。我们一次运回来的土不多,因此规划的园子的大小与那个农户家的差不多。它的两面不用堆砖,直接以天台角为依靠。

「喏,就沿着这两条线一层一层往上码就好啦!」

「得嘞!」

砖头不用水泥砌,因此堆得特别快。十来分钟后,我们便码了四层。

「够啦!」我说。「多余的砖就堆在那里,等以后再运些土回来,随时可以拓宽园子。」

接下来,就是把土往圈出来的水泥地上铺了,也是简单的活。白皮干得开心,哼起了乱七八糟的调子,不时对自己的成绩表示满意。

土还没铺完,德儿和板子便来找我们了。我一直听见两人在天台那头争论,好像还没开始动手。

「喂!快来看看,这个鸡窝怎么样?」德儿大叫。

他递过来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个类似于鸟窝的东西。

「怎么样?漂亮吧?我们准备用木头做一个大盒子,然后再里面铺上厚厚一层稻草,肯定又舒适又美观……」

他吐沫横飞地讲解着,板子在一旁点头,白皮则被忽悠地直愣神。

「喂你干嘛?」

我一把扯过纸,翻个面,几笔画出个长方体的笼子来。

「大哥!这才是鸡窝!!麻烦不要搞艺术创作!」我很厉害地戳着纸,一激动戳出了洞来。「锯几个木条,用钉子钉成这样,侧面做个栅栏门可以放鸡出来活动就成!」

两人灰头土脸地拿着纸回去了,嘴里还不停咕哝着「一点也不好看」、「丑死了」之类的话。

「你以前不是搞金融的吗?怎么懂这些啊?」白皮一边铲起一大抔土一边问。这几天下来,他的铲子用得熟练多了。

「我外婆住在农村,自己就种地种蔬菜。爷爷奶奶虽然住在城里,但是喜欢在家养鸡养花。我小时候经常接触这些,看多了就知道个大概。但其实,也就知道个大概,至于什么时候该种什么、什么时候该浇水施肥,真的完全不清楚。」我向他解释道。

「没关系,反正现在时间大把,慢慢摸索吧!」白皮安慰我。

「唉,要是还能上网该多好,随便百度一下就知道了。」

「是啊!要是还能上网就好了!」白皮露出向往的神情,然后他又很快甩了甩脑袋。「不过现在也挺好,对吧?我觉得好像,心里温暖了很多。「

「是啊!」

我们两个扶着铲子,从天台往远处眺望。天气阴阴的,有大朵乌云遮住了阳光。虽然没有烈日暴晒,我们还是汗如雨下,天台上吹过来的风都是温热的,令人感到窒息。

「快看!」白皮突然指着城市的方向紧张地拉了拉我。

无数废弃的车辆跟着道路向远方绵延而去,高矮交错的建筑像一个个水泥盒子,毫无生气地陈列在我们眼前。天空黑压压地撞向地面,而在这之间,开始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身影,缓缓地,密集地,朝着4S店移动。

「尸群!这么大规模啊!」我呆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白皮一把夺过我的铲子,拉起我就向德儿和板子所在的位置跑去。他们两个正蹲在地上,「呼哧呼哧」地锯木条,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喂!停下!停下」

白皮压低声音叫两人,向他们打着手势。两人困惑地丢下手中的家伙,跟着我们跑到天台边缘,蹲在地上,从水泥墙后探头张望。

「卧槽!这么多!怎么回事啊!」德儿不可置信地长大了嘴巴。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了。」板子小声说,眉头紧皱。「前天夜里面我起来上厕所,也看到一大群游荡过去,不过方向不一样。」

「你怎么没告诉我们?」白皮吃惊地问。

「当时没必要叫醒你们,第二天忙着干活就给忘了。」

楼下传来的嘶吼声越来越大,像是一群非常吵闹的蜜蜂经过。我们四个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喂,」我凑近白皮耳边。「一楼的门都关着吗?」

「你放心,我上来之前检查过了。」他很令人信服地回答。「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在这件事上开玩笑。」

我点点头,重新靠在水泥墙上,闭上眼睛。能听见,它们过去得很慢。但是尽管很慢,仍然在过去。不知道多久以后,楼下终于不再有声音传来。我们沿着四面墙细细检查了营地周围,除了一两只落伍的经过之外,已经没什么了。

德儿重重舒了一口气,与板子又继续捣鼓起鸡窝来。我和白皮则将最后一点土给铺好,开始将菜往里面移植。

那仿佛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无足轻重。只是白皮哼的歌突然耳熟起来,好像是【植物大战僵尸】。

就这样又忙碌了一整天。

到了下傍晚的时候,白菜、卷心菜、青椒、番茄、茄子等等已经老老实实站在了土里,番茄和萝卜都埋得好好的,黄瓜、丝瓜、豆角等也舒服地缠绕在了新搭好的架子上。白皮开心地给它们泼水,我则堵着鼻子在浇化肥。

德儿和板子的鸡窝也搭出了个样子,虽然七扭八歪得很不好看,不过终究是能用。我教他们用八块砖头把鸡窝给垫起来,方便清扫,又在里面铺了一层软软的稻草,在鸡窝前用绳子绑上劈成一半的、粗粗的竹子作为食槽,最后再在窝顶搭上一块塑料板挡风挡雨。天黑以前,两只母鸡终于住进了自己温暖的小窝里。

「真好啊!」

我们四个蹲在地上,着迷地盯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久久不肯离开。

day 18

7月26日 星期二 阴转小雨

自从前天菜园和鸡窝搭好以后,我们几个就开启了谁失踪谁就在天台的无聊捉迷藏模式。

德儿昨天和今天早晨都主动上去掏蛋,多了就喜笑颜开,少了就就臭着个脸,威胁说要炖掉一只。

我会在中饭或晚饭前上去摘菜,顺道浇水。我们吃的很节省,每次只取一两种。

白皮和板子就说不好了,德儿掏蛋会跟着,我摘菜会跟着,抽烟会到菜地边上蹲着,晚上会准时上去乘凉聊天。

昨晚我跟他们说了这两天一直在琢磨的事情,当时我们在天台的四把竹椅上躺着,一字儿排开。

「打井?在这?」 白皮拿了把蒲扇,很有范地扇着,不时拍拍腿上的蚊子。

「也不能算井。」我解释道。「以前我在小镇上的亲戚住在一楼,他们家就请人从院子里打下去十几米,然后塞一根管子进去,用电动水泵往上抽水,再连上水龙头。」

「尼玛这也行!」德儿只穿着背心,在我的另一边晃着大腿。「真会省钱呐!」

「所以,我们需要电阳能、蓄电池、电线、钻孔机、水管、电水泵……」板子在一旁掰着指头数起来。「这事儿我来弄!」

我吃惊地看着突然热情高涨的板子,又看看德儿。

「嘿嘿!咱们板子以前可是电子工程与自动化专业的,虽然嗯……刚刚大一结束,理论知识基本没有,实践知识也是0……「

板子给了德儿一脚,差点把他的躺椅给踢翻。

「但是对这种事情还是很感兴趣滴!唉哟!」德儿匆忙补充完。

「那就交给你啦!」我很开心,总算不用自己动脑子了。我对这些东西很不拿手。

今天早晨,我给每人煎了一个蛋、两根火腿肠,又把十二片面包在油锅上微微烤了一下。它们在盘子里堆成两座小山,看着分外有食欲。正当我用另一个卡炉上烧开的水给大家冲高乐高(都喜欢喝)的时候,板子洗漱完毕到我面前坐了下来,帮我打开两瓶果酱。

「他俩呢?差不多可以来吃饭了。」

「掏鸡蛋去了,很快就下来。今天这个看起来很棒啊!」

「对吧?」我很自豪地递了一大杯高乐高给他。「这是我小时候经常吃的早餐,两片面包夹上果酱和煎蛋,可好吃了。我怕大家会饿,又加了火腿肠,可以再夹一片面包。」

他点点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我。

「这是……」我一只手接过,扫了一眼,结果发现是一连串物资的名字。「你昨晚在帐篷里开着手电,就是在写这个呀?真是有热情啊!」

板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嗯。我想今天就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凑齐这些。要是能早一点抽地下水,我们就不用再跑那么远取水了。」

「那你去呗!我觉得今天可以把太阳能系统给弄上,钻孔的器材可不好找,我也只是听说,完全不知道那东西长什么样。喂!吃早饭啦!」

德儿和板子笑嘻嘻地回来了,手里拿了三个蛋,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蛋篮子的最上面。两人也不洗手,大大咧咧往吧台上一座,就开始抹面包。

「你们两个手脏死了!」我骂道。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你看看想带谁去?要不白皮吧?他跟你安全一点。」我端起马克杯,深深喝了一口,一瞬间感觉又回到了小时候。

德儿嘴里鼓鼓囊囊地发出抗议。

「你跟我一起,咱们再去一趟乡下,弄只公鸡回来。」

德儿一阵猛嚼,好不容易将嘴里的给咽下去,又喝了口高乐高顺了顺,然后吃惊地问:「公鸡?」

「对呀,我想着要是这两只母鸡能孵出小鸡来就好了。」

「好好好,去去去!」他立马精神了。

「顺道再打点水回来,两个水桶已经空了。」

「哦!」德儿的脸垮了下来。

饭后,我们便各自出发了。

板子和白皮计划往市区走一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家专门卖太阳能设备的店。我们担心两人的安全,给他们带了全套装备和食物,还另外多塞了两柄小刀在他们小腿右侧的裤兜里。我和德儿则计划往乡镇的内部探一探,看看还能不能搜刮到一些宝贝回来。

天气十分闷热,似乎上头憋着一场大雨却又下不下来。我们开着小卡车在乡间道路上颠簸着,时不时有蜻蜓低低飞过,偶尔撞在挡风玻璃上。田埂上的行尸明显增多了,很可能是之前那群遗留下来的。它们的身体腐烂得更加厉害,不少开始变得干枯,皮肉紧缩。我猜想,可能是食物越来越少的缘故。

这是我第一次与德儿单独行动,他显然比白皮更加活泼一点,一路上嘴巴都没有停过。我这才知道,他原来是个游戏主播,主要是打3A大作的那种。好巧不巧,我以前工作闲暇的唯一乐趣就是打这种游戏,两个人很快就聊到了一起。

水取得很顺利。

我们在一户农家干掉了两个行尸,进入了这家的厨房。想着日后也许有电可用,我们便搜刮了个干净,带走了五袋面粉、两袋大米、一袋小米和一袋黄豆,以及三瓦罐农户自己腌的咸菜,然后把满满两大罐煤气和配套的半旧煤气灶一起给搬上了车。

越往乡镇中心走,行尸便越多。到了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我们打算回头了。虽然没有找到活着的公鸡,倒是又弄了三只母鸡,我们对这一趟已经感到十分满意。

「等一下!」就在出最后一家院门的时候,德儿突然眯着眼睛说。

「怎么了?」我向他定住的方向看去。

他突然一拉我,缩到车头处躲了起来,背后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我紧张起来,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之前有吗?」一个男人的声音靠得越来越近。

「我也不太确定,好像没有。」另一个男人显得很困惑,也跟了过来。

德儿指指车,我点点头。他用极轻的动作打开车门,我先爬了进去,缩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头埋在车窗下面。接着德儿也爬进驾驶室,做好准备之后猛地关上车门,同时发动卡车,在两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冲了出去。

「喂!」

我从后视镜中看到,那两个男人追了几步便停下了,拿着对讲机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

「是他们!」德儿咬牙切齿地说。车在路口拐了个弯,两人从后视镜中消失了。

「谁?」

「那天在超市遇上的那帮瘪三!」

「不知道他们是住在这个乡镇,还是与我们一样搜刮到这里。」我担心地说。「在镇子口兜一圈再回去吧,可别把他们引到营地去。」

等我们回到4S店,担心的事情又多了一样:板子和白皮还没回来。

我们将水抬上天台,将鸡关进鸡笼之中,将煤气罐弄到吧台下面,与煤气灶连好。然后,我们又将今天弄到的米、面、黄豆、酱菜都给搬了上来,在吧台后的柜子上放好。全部整理完之后,板子和白皮还是没有回来。

这个时候,外面有一搭没一搭地下起雨来,天已经黑透了。

我和德儿坐在二楼玻璃前,呆呆地看着远方漆黑的城市,期望能看到两个亮的、移动的小点。

可是一直没出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们终于有了一丝饿意,便在吧台拿了两个面包填了填肚子。一直到平时睡觉的时间,德儿终于放弃了。

「睡吧,」他说。「我们三个之前约定过,绝对不走夜路。如果他们没事,现在也应该找了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了。明早如果还不回来,我们就出去找他们。」

我点点头,简单洗漱了一下,便钻进了帐篷。

只是我没有睡,又打开对讲机,盯着它看了许久、许久。

day 19

7月28日 星期四 晴

昨天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出发去找白皮和板子了。

因为是往城市的方向走,并且没有明确的目标,所以按照我们的约定,他们两人会在沿途用喷漆做记号。

「这里!橙色喷漆,Bb!」

出发没多久,我就在街道边的一面墙上发现了记号。B是白皮,b是板子。我和德儿则分别是L和D。

「沿着这条街走!」

我们跟着记号行驶,不久后拐上了大路,又接连迂回着经过了几个城郊的街区。有一些电器商铺的门口都被打了叉,看起来两人很仔细地将附近可能有的地方都搜过了。

最后,记号终于引导着我们从一条小路进入了市区。

不知道是不是前些日子行尸大规模游荡的缘故,我们在路面上没看到几个。到处都空荡荡的,偶尔能听见清晨麻雀的叫声。由于没有维护,市区的马路上也开始长出了野草,也不知道种子究竟落进了哪个缝隙。

「怎么样?下一个在哪里?」德儿焦急地拍打着方向盘,四下转动着脑袋。

「那边,前面直走!左拐!」

这便是我们看到的最后一个记号了。在它的不远处,白皮和板子的灰色卡车正停在一栋独立建筑的门口。

「电器城!卧槽!他们两个指定给困住了!」德儿忍不住破口大骂,脸皱成了一团。

我没说话,心中更加惴惴不安。

我们将车停在了稍远一点的地方,带着全套装备和食物下了车。德儿从背上取下弓箭,我抡起撬棍,一起轻手轻脚地向商场门口走去。

白皮和板子的卡车后头,已经搬了不少东西在上面。我们凑过去看了一眼,是太阳能热水器、太阳能充电器、蓄电池、九张太阳能发电板和一些配件。

看来他们是在搬运的过程中遇到了意外,我赶紧记下了牌子。

德儿指了指旋转门,我点点头。于是,他举着弓箭和电筒,带着我向里面探去。

这个商场有点年头了,旋转门有些旧,转得不是很灵光,内部就更加昏暗。我紧张地跟在德儿身后,又好像回到了与11失散的当晚。我尽量按捺住心中的慌乱,把注意力转移到周围的事物上。

电器城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和腥臭味,地上的血迹都已经泛黄了,看来之前发生过不小的事故。这里头许许多多的小商铺,仍然打着各色的促销横幅。一楼看上去基本都是手机和电脑,两人应该不会在这里。我们直接来到扶梯口,去看导购图。

根据图上所示,二楼和三楼是家用电器,主要包括电视、空调、冰箱、厨房用品和卫浴用品等等,四楼全部是灯具。

「这里。」德儿指着五楼的一片区域轻声说。「太阳能专卖,我们去看看。」

越往上走,电器城里就越黑暗。我们能听见有一些牙齿碰撞的咬合声从未知的角落里传来,一路跟着我们,促使我们加快脚步。每到一层,我都会用手电筒对着深处照射一圈。我们不敢用对讲机,也无法出声呼叫,只能希望光线能引起白皮和板子的注意。

上到五楼后,我们开始向太阳能区域靠近。仍然是德儿在前,我殿后。路上他射中了两只,我则赶紧上去补刀,回收箭。整个过程中,只有弓箭破空和行尸倒地的声音,动静还算小。

太阳能的店铺不算多,大概有五六家。德儿寻找两人移动的痕迹,我则在店铺内的货架中搜索。

「德儿!」

我拽着他来到一家店铺里。在布满灰尘的太阳能电器样品下,有两个明显的空缺。而它们周围的货品,基本都是太阳能热水器和充电器,品牌也一致。

「就是这里了。」我摸了一把空位下面的纸箱,手指上没有灰。

在店铺的另一面,放着一排太阳能板,看着与他们搬下去的一样。可是,这中间并没有任何空缺的位置,像是完全没有被动过。

「怎么回事?」我不禁感到困惑。

德儿对我招招手,他正凑在店铺的结账柜台处,打着电筒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看。」他指着手底下的几张纸说。「应该是存货单。」

那张存货单上,有一串太阳能发电机的名字,前面部分是放在店铺内的,后边部分标明了位置在六楼的小仓库。我这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在店里面拿货,那些放在店铺里的,全部都是2000W以内的设备,而我们需要使用水泵和钻孔机,恐怕得拿单子上4000W的才能放心。

「六楼。」我对德儿说。

因为六楼并不是公共商业区域,我们两个跟着指示,一路来到了安全出口,又从楼梯爬上了六楼。德儿很紧张,举着弓箭的胳膊微微有些发抖。我却渐渐放松下来,或许是末日以来应付过不少楼梯的缘故。

在六楼门口,我让德儿开门,自己则站在门口,高举撬棍随时准备攻击。

「吱呀!」

门被猛地拉开了。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

什么都没有。

我们走了进去,却发现六楼比楼下更亮一些,便关掉了手电筒。我们所在的位置,左边是一排有着防盗窗户的办公室,右边是有防盗门的房间,看起来应该就是小仓库了。为了不遗漏,我们开始一个接一个检查起来。

办公室不多,好几个都锁住了,里面听着没什么动静。快到尽头的时候,我们从前方拐角处探出头,去看下一段走廊的情况。

这一看,惊得我们倒吸一口冷气。

那一段长长的走廊上,分散着十来个行尸。它们在一个打开的办公室门口密集起来,似乎里面聚集着更多的行尸。

「他们不会被困在那个里面吧?「德儿用口型问我。

「如果真是,就糟糕了。」

我向后退了退,找到一间开着门的办公室闪了进去,待德儿进来之后轻轻合上门。

办公室里不怎么乱,出事儿的时候应该没人在。里面有两排电脑桌,墙上贴着某某贸易公司的牌子。我找了个凳子坐下,掏出了对讲机。

「喂你干什么?「德儿一把按住我,低声说。

「你还有别的办法吗?!」我扒拉开他的胳膊。「如果他们被单独困在房间里,接这个应该没事,我尽量小声一些。」

我不再理睬他,打开对讲机便开始呼叫。他有些沮丧地坐到一边,喝起水来。

「喂喂?白皮?板子?你们在吗?」我压低声音说。「听见请回答!听见请回答!」

对讲机没什么反应。

我又反复呼叫了几遍,正准备放弃的时候,那头突然传来一阵电流声。德儿一激动,一把夺过我的对讲机。

「我是德儿!我是德儿!你们在不在?在不在?」

「你得给时间让他们回答啊!」我无奈地说。

又等了漫长的几秒,对讲机终于响起了白皮那熟悉的声音:「德儿吗?我是白皮!我在!你们来找我们了吗?板子跟我在一起!」

他的声音带着一些哭腔。

「你先别急!先说清楚你们的位置。」我凑过去。「我们现在在电器城的六楼,从东面的安全出口上来,第一段走廊旁边的办公室里。我们右拐会进入下一段走廊,但是里面有很多行尸,似乎它们聚集在某个办公室里。」

「对!对!我们就在那里面!那是两个连在一起的办公室,从走廊进入之后,是一个大房间,房间里面还有一个门,通向我所在的这个办公室!当时我们正在搬发电机,突然有行尸涌上来,不得已就躲在了这个房间。」

「你能数数看,你那个房间外面,有多少行尸吗?」

「等等!」

不多一会儿,对讲机又响了:「外面的办公室里有十二个,走廊上我们看不清,好像很多!」

「嗯我们刚刚看差不多有十来个。」

「接下来怎么办?它们一直在这个房间外面徘徊,我们出不去!」

「你们两个现在吃点东西,喝点水,保持体力,我们想办法把房间外的给引走。」

「好。」

对讲机的声音断了。

「你准备怎么做?」德儿盯着我,干咽着吐沫。

「干掉它们。」我答道,心脏怦怦直跳。「数量太多了,没办法引,搞不好还会堵住回去的路!」

「这么多,怎么干……「德儿犯了难。

「只能分批了。你看,这个上面有窗户通往隔壁的办公室。」我指了指身侧的墙壁上高高的、狭窄的玻璃窗。「可能是同一家公司。刚刚我们确认过,隔壁的门是关上的。一会儿我们敲碎上面的玻璃,将桌子摞好,然后去把那边走廊上的行尸引过来,能干掉几个就干掉几个,干不掉就从这个窗户翻过去,绕一圈再回来干。」

「妈呀!」德儿吐沫咽得更勤快了。「那我得把迷彩服外套给穿上,被咬的时候还能拖一会儿。」

他说着就动手解自己腰上的外套,我则开始搬一切可以垫脚的东西。等高度够了,德儿打开办公室门,在门口守着,我爬上去用撬棍敲玻璃。这个玻璃不比在商场困住我的钢化玻璃,没敲几下就碎了。我正在敲去边缘一些玻璃碎片的时候,德儿突然压低声音说:

「来了。」

碎玻璃的动静已然吸引了他们。德儿的箭射倒了两只,我赶紧跳下去帮忙。还好,来了五个,我们有惊无险地干掉了它们。

那么走廊上就至少还剩五个。

「白皮,我们现在往那边去了,你做好准备。」

我说完,便关闭了对讲机。下面可能需要偷袭,我可不想再被对讲机坑一次。

下一段走廊上的五六只分布得很分散,都背对着我们,所以没有被吸引过来。我和德儿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掏出腰上的匕首来。

他先远远射倒一只,我们几步跨过去,迅速从背后将匕首刺入剩余两只的脑袋。它们腐烂得已经比较厉害了,不用费多大力气。

就在德儿拔出地上行尸身上的箭又补了一刀时,办公室里的行尸和走廊上剩下的三只都被惊动了。我们在门口仓促一瞥,正好看见白皮从门上的窗户里对我们招手。

「赶紧回头!「

我说着,就开始往后退,德儿的箭又射倒一只,我用撬棍击倒了一只。剩余黑压压一片彻底被吸引,速度极快地向我们逼来。

我们不再恋战,转身便向贸易公司的办公室奔去,然后一个接一个爬上窗户,落在隔壁的办公室里。

墙后边传来凳子被扒拉倒的声音,我们坐在地上喘着气,才发现身上已经湿透了。

「还、还算顺利!」德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刚刚……跟过来……几个……「我问他。

「应该是大部分都跟、跟过来了,剩下的他们两个应该能对付。」

「一会儿不用干它们了,咱们直接把门给关上就行。」我擦着汗,喝了一大口水。「反正它们也不会开防盗门。」

德儿对我竖起了大拇指,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走!」

我们整了整装备,悄无声息地往外摸。这个办公室也用了防盗门,开的时候为了不发出声音,花了不少时间。

刚一打开,正遇上白皮和板子举着撬棍和匕首探头探脑,武器上都带着黑血。白皮腰上插着几支箭,是德儿射出去的。也许是神经过于紧绷,两人被我们吓了一跳。

德儿一把抱住白皮,然后捂着自己和他的嘴胡乱比划一通,激动溢于言表。板子在微笑,我同他碰了碰手,一起摸到贸易公司门边,一把给拉上了。

「咣当!」

门发出一声巨响,我们四个急忙跑回刚刚的房间,在里面等了半天,直到确认再没有行尸出来,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赶紧回去吧?」德儿怨气十足。「这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呆。」

「发电机!」板子不死心。「就在那个房间门口,我们当时没办法带着它跑。」

「拿着吧,现在这半截走廊应该安全了。」

德儿翻着白眼,不情不愿地跟着去取发电机,又被迫与白皮一起抬着,我和板子一前一后护着两人。

等到终于出了电器城,已经是正午时分,日头火辣辣地将外面晒得如同蒸炉一般。

我们两两爬上卡车,齐齐瘫倒在座位上。

「幸亏我当初救了你回来,」白皮感慨道。「否则今天一定交代了。」

「没有我,你们大概还在吃泡面,才不会来这里呢!」

「也是,所以你还是欠我一条命,哈哈哈!」

白皮笑得很是张狂。

day 20

8月1日 星期一 晴

自打从电器商场里回来之后,我们四个一步都没有离开营地。

一来是忙着安装太阳能供电系统,二来也确实是感到疲累。这种疲累不仅是身体上的,同时还是心理上的:末日以来第一次干掉那么多行尸。

在板子的主导下,我们安装得还算顺利。到了昨天晚上,营地内的灯、电饭锅、电风扇已经都可以使用了。至于空调、烧水壶、洗衣机、电磁炉这些电器,能耗比较高,也都有替代品,就能免则免了。

有了电,昨晚睡觉前,我们四个不约而同地掏出了手机,营地里第一次出现了与末世前一模一样的画面。大家低着头,各自苦玩。我原本没觉得手机游戏有趣,昨晚却熬着打了一夜的俄罗斯方块。

太阳能热水器我们还没有安装,因为实在不知道去哪里弄个钻井机和水泵来。所幸现在是夏日,洗冷水澡也还可以忍受,也不知道到冬日我们是不是能够完成这个计划。

还有一件事情,一直悬在我们心头,也是我们没有离开营地的主要原因。

在我们宅在家里的这几天,不止一次听见汽车路过的声音。今天下午,我们正好在天台干活,又依稀听见那令人烦躁的轰鸣,围着我们的位置兜圈子,越来越近。白皮飞快地拉着我躲在天台围墙后面,德儿和板子也赶紧趴了下来,比遭遇行尸还要紧张。

车上的人或许在观察这片区域,或者更糟糕,对我们的营地感兴趣。对方走了之后,我们立刻丢下手中的活,跑到营地周围检查,看看是否有明显吸引人或者是有生活痕迹的地方。

4S店为了吸引客户,一二层的四面都是用的玻璃幕墙。店后方有个露天停车场,里面停着三三两两的车,当然都是旧的。

「你们看,」白皮指着4S店二楼的一侧。「我们屯的货物在这里都看得见,实在太显眼了。」

「就怕他们已经看见了,现在再转移还来得及吗?」我说,心中很不是滋味,似乎自己的秘密被别人窥探了去。

「来不及也得转移,不能吸引更多的人了。」德儿显得很严肃。

「除了二楼,他们也有可能想要一楼的车,尤其是房车。」板子说。「当时为了防护,我们将展厅里的车的位置都挪了一下,把上楼的口子给保护住。之前我们没注意,现在从这里看起来,很明显店里是有人住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就只有等着对方上门来了。要么谈判,要么干架。「白皮抱着胳膊,脸上的表情很愤怒。「他们明明知道这里住着人,还不停过来侦查,大概率没安好心。「

「我们打得过吗?「我担心地轮流看着他们几个。

他们都没说话,只是各自捏紧了拳头。

「好在,他们没那么容易上来。「我安慰他们道。「把天台的消防梯和房车上面的梯子收上去,一楼的门封好。井水节省一点的话还能用上两周,也许可以先解决这个事情。我们的武器够吗?」

「如果他们有枪的话……」

「应该没那么容易有枪的,我们尽量和平解决。」我拍了拍德儿,拉着白皮往回走。「先去转移物资吧,明天我们两个可以去附近的杂货店,找一找贴纸或者窗帘什么的。我早就想把这些玻璃给遮住了,太阳一晒里面跟个大蒸笼一样。」

于是,我们立刻回到二楼,开始将物品往三楼的房间内移动。房间里堆不下,就堆在走道上。四个人一直忙到半夜才全部搬完。

大家随便吃了点泡面,便各自睡了,竟然都没有掏出手机。

末日至今,我还没有与人类起过冲突,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感到忐忑难安,一夜无眠。

day 21

8月4日 星期四 晴

我的心变狠了。

今天早晨天还没有亮,我们就被接踵而至的轰鸣声给吵醒了。对方来了五来辆车,围着4S店打转,好像丝毫不介意这些噪音会不会引来行尸。

我们跌跌撞撞地去穿衣服和装备,板子急得几乎拿不住箭。

「上面的朋友们!!」外面有人喊道,满是调侃的意味。「HELLO!!在吗?!亲?」

「我操他妈啊!」

我们四个血气上涌,一边骂着,一边凑到玻璃幕墙后头往外看。车已经都停下来了,在我们面前一字儿排开。一个男人正站在卡车顶上,举着大喇叭,手插着腰。

见此情形,白皮抄起事先准备好的喇叭就往天台跑去。我让德儿先跟他一起上去,自己则和板子留在二楼看守。唯一的口子被我们用4S店里的大柜子给堵住了,下面的房车也早已被开走,藏了起来。我们还在房车里塞满了水和食物,以防万一。

「你们想干什么!」我听见白皮喊道。

「不要激动嘛,就是借你们的地方住一住。」男人懒洋洋地回答。

「借?借几天?利息怎么算?」

下面传来一阵大笑。

「你是真听不懂,还是跟我装傻呢?要不换一个人来聊聊。」

「我劝你们最好离开!动静这么大,那些行尸一会儿就该过来了。」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男人挥了挥手。「等它们过来,我们已经在你们的小别墅里啦!怎么样?是你们主动腾出地方来,还是由我们动手赶你们走?」

白皮没有说话,似乎在考虑怎么回答。

「喂,旁边拿弓箭的小哥,我劝你还是别拉那么满。要是一失手射到我们,我可控制不住我旁边这位热爱气枪的哥们儿!」

他脚下的卡车里,倏地钻出一个端着枪的男人来,枪口高高举起,对准了天台方向。

「靠,他们真的有枪!」我低声对板子说。

「像是自制的,」板子用望远镜细细看着。「不过,就算是自制的,对付我们也足够了。」

「这就对了嘛!」听起来像是德儿收起了箭。「这样吧,我们来谈判一下。如果你们主动离开,可以带走……嗯……一桶矿泉水。」

楼下又爆发出一阵笑声,有人揶揄道:「喂,你也太小气了!」

「很小气吗?这可是我第一次允许人从我眼皮下面带东西走诶!那就两桶吧!看在他们辛苦囤货的份上……」

他的话被一连串的咒骂和弓箭破空的声音打断了。紧接着,便是枪响和更多的咒骂。

那群人明显被激怒了。带头的男人一把扔掉喇叭,他的同伴一个接一个从车里爬出来,有男有女,挥舞着各种武器向一楼冲来。楼上不断有箭射下来,还有砖头往下砸的声音。

「哗啦!」

一楼的玻璃门碎了。此时天刚蒙蒙亮,我看见板子的脸色发白,汗已经打湿了他的前襟。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手心紧张得全是汗。

这群人都进了一楼,双方停止了攻击。

「怎么回事?」有人问。

「该死的,他们把楼道砌死了!」

「那他们怎么上去的?」

「原来那个位置有个房车,我见过他们爬上车顶!」另一个声音回答。

「走,过去看看!」

我和板子举着弓箭蹲在出入口,听见这群人越靠越近。

「老大你看!这里有个口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

「快去!把最高的车开过来!」

有人跑过去开车,楼上又有弓箭和砖头砸向他。那人发出一声惨叫,被一个砖头砸中了肩膀。

「掩护掩护!注意掩护!蠢货!」

营地外又是一阵混乱。此时我注意到,行尸已经出现在了不远的地方。

车很快开了过来,在我们的正下方停住了。而在楼梯那边,有人拿着什么在不停捶打敲击,整个楼都跟着震动起来。

「梯子梯子!」

接着,我们听见木头柜子响了,被顶起了一些。我和板子立刻扑了上去,将它死死压住。

「刚刚有点动了,上面有人!」

「准备好的木头棍子呢?快点起来。出去两个人,干掉行尸!」

正当我和板子疑惑木头棍子做什么的时候,一股浓烟从口子里弥漫上来。

「操!他们用火!」

我和板子顿时一阵慌乱。二楼留存的水根本不够浇湿整个柜子,就算能浇湿,也无法熄灭他们手中的火源。我跑到帐篷里扯出自己的毯子,将它打湿,试图堵住缝隙。然而,楼下的人还在拼命用什么顶柜子,缝隙不减反增。整个柜子变得很烫,几乎立刻就要烧起来。越来越多的烟冒了出来,我们处于半封闭的环境中,被呛得连连咳嗽,几乎睁不开眼。

「快!快走!」

我一把扯住还在拼命抵抗的板子,他被烟熏得眼泪直流,呼吸困难。我们两个用湿毯子捂住嘴,往三楼逃去。

然而,就连三楼的楼道中,也都是烟。两人直到上了天台,才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不停揉着被熏得通红的眼睛。

「咳咳咳……」

白皮和德儿将门锁上,拍着我和板子的背,又递过水来给我们洗脸。

「这帮卑鄙小人!」白皮气得直哆嗦,我差点被他拍得摔倒在地。

缓过来一些后,我看见天台上被拆掉的太阳能供电系统。电池和发电机已经被挪到了围墙上,摇摇欲坠。

「如果他们上来,我就把它们推下去。」白皮解释道。「就算毁掉它们,也绝对不留给这些畜生。」

板子点点头,瘫坐在地上。

「这里撑不了多久了。」白皮看了一眼天台门。「他们有枪,这个铁门拦不住他们。不管怎么样,人是最重要的,不能为了物资折损我们任何一个。」

「那我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吗?把辛辛苦苦创造的营地拱手让给他们?」德儿咬牙切齿地说,箭在手上勒出血痕来。「我认出来了,他们就是在超市抢我们物资的人。这些人如果不教训,还会害别人啊!」

「德儿,你和板子把种子和鸡全部带上,菜地毁掉,然后去一楼想办法把他们的车开走!」我下定了决心。「白皮,我们拿汽油去烧物资!运气好的话,我们可以干掉他们。」

由于需要用车,营地里一直存着汽油。我和白皮打开天台的门,悄悄摸向汽油所在的房间。二楼传来咳嗽的声音,他们的对话显示,这群人正在攀爬进出入口。

我们还有时间。

我和白皮一人拿起一桶汽油,悄悄地在走道的物资上淋。房间内的物资我们只淋到门口,高温和易燃会确保它们跟着一起烧起来。

看着这些货物,我感到一阵难受。

楼下声音越来越多,大部分人都已经上来了。他们的脚步开始向三楼移动,我们一边浇,一边退,一直退到天台,然后将剩下的汽油全部倒在天台门口。

做完这一切,我们蹲在天台门口,听着楼下的动静。

「小朋友们!出来吧……」领头那个男人喊道。

「你们看!这么多物资!我们发了啊!!」他的声音很快被其他狂喜的声音淹没了。

楼道中传来越来越多的啧啧赞叹声,我们能听出来有人进去到房间中,查看满满的囤货。

就在他们接近天台口的时候,白皮点燃手中的打火机,丢进了脚下的汽油中。火焰在一秒钟之内便一连串地燃起,蹿向三楼楼道。

我关上铁门,将锁锁好。

空气立时变得滚烫,里面传出极其痛苦的惨叫。

一时间,我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白皮拉着我,奔向天台的消防梯,迅速爬了下去。与此同时,一楼的车发动了,正好接上我和板子,向房车的位置开去。两个身影在后面追了我们一阵,又绝望地停了下来。

我们从车窗向后望去,三楼的玻璃全部炸裂,烈火窜出,发出一股一股黑烟。行尸从各个方向围了过来,那两个身影也顾不得同伴,随便上了一辆车,离开了现场。

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感到内疚。

我只知道,我们失去了一切。

辣鸡:最近更得比较慢,主要是天太热啦,又上火又感冒。各位多多包涵哟~

day 22

8月7日 星期日 晴

在过了半个月营地的安生日子之后,我再一次踏上了漂泊的旅途。

我们开了两辆车,一辆是箱式的小卡车,一辆是房车。

我们正在向南行驶,按照计划前往沿海地区。房车上和卡车车厢里的食物够我们吃上两周,这并不算多。末世到现在,大部分临街店铺里的食物都已经没有了,城市又不敢去,所以我们开始在乡镇的人家家中寻找补给。

这很大程度上要看运气。

许多家庭都安装了防盗门,即使是一些老旧的屋子,如果门没有锁好的话,也很难进去。幸好房车里备了梯子,大部分时候,我们都会从二楼阳台翻进去,然后直奔这家的厨房。在那里,通常会找到速食、面粉、大米、绿豆、牛奶之类的东西。如果运气好的话,遇到爱吃零食的人家,就可能找到成箱的坚果、薯片、辣条等等,还可能从饮水机上搬走整桶的纯净水。

我们的装备大部分都在,因为事先做了最坏的准备,把重要的东西都转移到了房车里,一些不重要的在路上也可以补充。

经过前天的事情,我们意识到热武器的重要性。于是在乡镇搜刮、经过烟花爆竹店铺的时候,我们会将里面的鞭炮给全部带回来,将它们拆开,把里面的火药给聚集在一起,装在一个玻璃罐子里,制作简易的炸药包。我们也不再使用煤气,而是将它们存了起来。我们在一户农家搞了个生火的炉子,每天用木柴烹煮食物。

车里备了行军床。夜幕时分,白皮便会选择一处空旷的、视野绝佳的所在,将房车和卡车停靠过去。我们四个人,轮流在车顶值夜,其余三个,一个睡在房车内,两个睡在车厢里的行军床上。一般情况下,有行尸经过可以不用理会,如果是大规模的游荡,就会提前撤离。

在这个世界,你会发现,人只要能吃饱,能睡上觉,其他的什么都可以将就。

他们三个的心情不太好,看着都很沮丧。一来是损失了太多物资,非常心疼;二来是第一次进行没有营地的长途跋涉。虽然这种生活才开始两天,他们已经明显焦虑起来。我会经常用一些话题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比如找到合适学校后的规划之类的,甚至在纸上画起了图。每当这个时候,他们都会兴致缺缺地说上几句,然后又陷入沉默。我想,他们大概是失望了,害怕营地再一次被夺走。

被同类攻击的打击,比行尸还要强烈。

于是,我更加思念11了。我养成了摆弄与11的对讲机的习惯,哪怕脑子里琢磨的是完全无关的事情。它对于我来说,仿佛像是一个纪念品,或者一个护身符,一旦离身,就十分不安。

我们在旗子的位置给11留了口信,告诉他沿着我们的标记向南走。

我会在那里等他。

day 23

星期三 8月10日 台风

走了三天,我们终于到达了南方地区。

没想到这里的夏季竟然比中午要凉爽,尤其是今天。

我和白皮换班的时候,大约是四点多。那个时候天还是黑的,我揉着睡眼从房车的床上爬到车顶的折叠椅上,举起望远镜就着月光看了看,没什么危险,便在椅子上又打起了瞌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骤然一阵大风袭来,吹得我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我本能地往相反方向一使劲,车顶发出一声「哐啷」惊响。

「怎么了?有行尸吗?」白皮的声音从下面车里传来。

「没事!刚刚风有点大!」我喊着,将折叠椅给收了起来,索性不睡了。

我从天窗下到了车内,开始给大家准备早饭。

如今鸡没了,鸡蛋自然也吃不成,搜刮来的切片面包也都已经过期。我见天色还早,便拿了个小盆子,去厨房柜子上面舀出来半盆元宵面粉,又从保温瓶里倒了点热水,开始和面。

这几天,我们在搜刮的时候搞到了不少不同种类的面粉和玉米粉,这也是我倾向于寻找的东西,既方便吃,又容易保存。就像这顿早餐,我只要花点时间搓一堆汤圆,随便煮一煮,再拿出包咸菜来,就能喂饱他们三个吃货了。

就在我使劲揉面的时候,白皮从房车里头的卧室钻了出来。

「怎么不睡了?是我吵到你了吗?」我看着他在我面前坐下来,直愣愣地盯着窗外微微亮起的天空。

「不是,」他说,指了指外面。「你看,会不会是要刮台风了?」

经他一提醒,我才想起来这个月份正是南方的台风季。以前总是吐槽天气预报不准,现在没有台风预警了,一切都得靠自己来判断。

「还真有可能。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这里荒郊野外的,不安全。」我担忧地说。

「我去把他们两个叫起来,得找个地方避避。」

白皮说完便下了车,几秒钟之后,我听见了他「砰砰」敲卡车车厢的声音。

「出…出事儿了吗!有尸群吗!板子!板子!」德儿惊慌失措地叫起来。

「没有尸群,就是可能要刮台风,我们得转移个地方。」

「卧槽大哥,台风也值得你一惊一乍的吗?跟老子的睡眠比起来,台风算个屁!」

「也对,你继续睡吧,等被树砸死,就不怕被吵醒了。」

「我尼玛,白皮你大清早地咒老子……」

「行了别废话了,赶紧起来,有汤圆吃。」

不一会儿,白皮溜达了回来。他的脸湿乎乎的,应该是用车厢里的井水洗过了。他又坐到我的对面,呆呆地看着我揪下一团团面,又搓成一个个圆子。

「谢谢你。」白皮突然说,满脸写着陈恳。

「怎么了?」我见他这样,有些担心。

「你一直在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吃的,虽然没什么食材。我们三个一直很低落,不过现在好多了。」

「别客气。」

我们相视而笑,然后白皮桌子下的手动了,放上来一瓶老干妈。

「做几个这个馅儿的,我们爱吃。」

我踹了他一脚,他「嘿嘿」笑着去开车了。

外面的风越发得大,房车的玻璃被吹得直响。来不及吃饭,我们立刻就上路了。白皮的计划是找一个商场或者酒店下面的地下车库,把车停在入口处避一避。我们目前位于乡镇的边缘,远处都是田野山坡,头顶都是参天大树,实在是太过危险。

十分钟后,我将搓好的几十个汤圆给收起来,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天空中的云层很厚,黑压压的,已经开始零星飘起了雨滴。旁边的田里陷着一些行尸,它们听见汽车经过的轰鸣声,纷纷转过头来看着我们,眼睛烂得只剩两个空洞,身上褴褛的衣裳几乎要被吹走了。

约摸又过了半个小时,雨陡然变大。雨刮器跟不上水浇下来的速度,使我们的视线愈发模糊。白皮明显紧张起来。

「怎么样,能看到什么可以躲避的地方吗?」他问我。

因为挡风玻璃和后视镜都已经模糊不清,我只好拉开一点车窗往外看。大概五分钟之前,我们开进了一个小镇子,现在两边都是低矮的老式建筑。偶尔经过一两个露天停车场,门口堵满了废弃车辆。

「前面右拐,好像远远有个高楼,应该是……小心!」

「哐啷!」

白皮一个急刹车,正前方突然砸下来一块类似于塑料雨棚的东西,距离我们的车头不足一米。

「哐啷!哐啷!哐啷!」

有什么东西接二连三地砸了下来,在呼啸的风声和瓢泼的大雨之中更加令人恐惧。我和白皮吓得抱住了头,好半天不敢动。

「喂!喂!怎么办?」德儿在对讲机那头大叫。「台风越来越猛了,来不及找地下车库了!」

我慌忙凑到窗口去看街道边的商铺,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家咖啡馆,它有着高高宽宽的落地玻璃窗。

「那里,那个咖啡馆!」我将白皮拉过来,指着它。「我们从玻璃撞进去!里面应该够停两辆车的!」

「好!」白皮没有犹豫,立刻点头答应。「你坐好了,系上安全带!」

他顶着狂风从自己那边的窗户探出头去,调整车头的方向。我则对德儿说了计划,要他们等我们冲进去再跟上。做好一切准备之后,我们关上了两边的窗户。

「抓好扶手,我撞了!」

白皮猛地一踩油门,房车正对着咖啡馆的玻璃就冲了上去,我紧张得闭上了眼睛。伴随着「哗啦啦」的巨响和玻璃碎片掉落的声音之后,我们已然置身于咖啡馆中了。车子杵在了咖啡馆偏向吧台一边的中间,右边还有很大的空间可以利用。

于是,我先下车去挪桌椅和板凳,白皮将车右拐后横着靠墙停放。德儿和板子的小卡车也跟着进入了咖啡馆,正好停在房车的右边。咖啡馆一共有三面大落地玻璃,最前面的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墙框了。

「这地方还不错。」德儿满意地从卡车驾驶室跳了下来。「咱们弄点吃的吧,正好还能煮点咖啡。」

板子跟着点头,环顾着咖啡馆内的装修,脸上带着怀念的表情。

「带上装备,还有,帮我拎着炉子,去二楼吧!」

我将搓好的汤圆抱在怀里,一群人叽叽喳喳地上了二楼。

楼上没有落地玻璃,相对安全许多。楼梯口正好也有一个吧台,可以弄早餐。一放下东西,他们三个就开始了习惯性搜刮。等我煮好汤圆和咖啡时,他们抱着一大堆东西回来了,摞在卡座的桌子上,有纸咖啡杯、大包大包的咖啡豆、奶粉、糖浆,还有一些饼干、小食之类的东西。

「哈哈!大丰收!这不比停车好多了!」

三个人带着得意的笑,开始「吸溜吸溜」地吃起了汤圆。我舀起来一个放入嘴中,立刻被老干妈馅儿呛得咳嗽起来。

屋外的风已经打起了旋儿,暴雨带着被卷下来的树枝,砸在窗户上。

嗅着屋内浓浓的咖啡香气,缩在绵软的沙发和抱枕里,我却感到无比的温暖和安心。

day 24

8月13日 星期六 中雨

进入南方之后,我们的前进速度明显下降很多,尤其是这两天。我们走走停停,不敢再离镇子太远。一旦风稍稍大一点,就立刻寻找地下停车场躲进去。

一直到现在,雨还没有停。

「这个镇上有活人。」白皮拉了个凳子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我正在两辆车中间的空地上揉面,反正也没事,拉点面条出来。

「你怎么知道?」德儿听见白皮的话,在房车的床上伸了个懒腰,问。

「昨天进镇子的时候,我看见的。」

「在哪看见的?」

这时候板子从货车车厢里爬了出来,手里攥着一包黄黄的东西。

「喂板子,你不会是现在要……」白皮皱着眉头看向他。

「嗯,我到外面找个地方。」板子从房车车门上拿了一件雨衣套在身上。「试试威力。」

他手上拿的是自制炸药包。

「你可小心点啊!别走太远!武器和对讲机带了没?」我像老妈子似的叮嘱着,板子已经走进雨里,拐了个弯消失了。

「带了!」他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们说他不会有事吧?」我开始拉面团。

「肯定没事,我总觉得雨天那些东西看起来笨笨的,反应没那么快。」德儿说。「白皮,你刚刚说这边有活人,怎么说?」

他打开一本差不多被他翻烂了的杂志,里面有一幅明星的比基尼泳装照非常得他的欢心。

「差不多离这边不远的地方,有一家医院。你们看到没?」

「好像是有,不过没仔细看。」

「我们经过的时候,有人从上面的窗户盯着我们。」

我手一抖,面盆差点掉在地上。

「你不会看错了吧?也许是行尸呢?」德儿在床上坐得笔直,脸色发白。

「活人死人我还是分得清的。」白皮说。「再说,他手里还拿着弓箭呢!可能也怕我们吧。从我昨晚在这里落脚开始,我就在想他们会不会来找我们麻烦。现在看来,应该只当我们是路过的。」

德儿又萎靡了下去:「我们本来就是路过的。这年头,遇见活人比遇见死人还恐怖。」

他又细细看了那个比基尼装的女人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我倒是不介意遇见几个女人,好歹能提高一下生活质量。」

我翻了个白眼,接着拉面。以前我从来没做个这个,只是吃火锅的时候看人家表演过。刚刚面和的硬了,压根拉不动,于是我掺了不少水,现在又有点软。

三个人都不说话了,白皮静静地对着车库门口的雨发起呆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轰隆!」

就在一切平静而祥和的时候,外头突然爆发出一声巨响。

白皮惊得跳起来,德儿猛地坐直了身子,头咕咚撞在了后头的柜子上,而我的面盆也终于掉在了地上。

好在面团还在手里。

「板子这个家伙!」白皮嘀嘀咕咕地帮我捡起盆子。

「说明他的炸药很成功啊。」我笑笑。

我的面拉得却不是很成功,两头与中间的粗细不一样,还有几根断掉的。

不过无所谓,能吃就行。

正当我往面条上撒面粉的时候,板子跑着小碎步回来了。他对我们举起两个大拇指,露出了难得的开心笑容。

「杀伤力怎么样?你不会是在空地上放的吧?」德儿从房车窗户探出脑袋来。

「还可以,我看到有两个落单的行尸,就点着了扔过去的。」

「炸碎了还是……」

「没有完全碎,不过我正好扔在其中一个的脑袋上……」

我做了个呕吐的动作,端起面盆返身准备回车上。

就在这个时候,白皮突然动了。他一把拔出腰上的匕首,恶狠狠地瞪着我背后的方向。我和板子猛地转过身去。

「谁!给我出来!出来!」

车库黑咕隆咚的看不清,我赶忙躲到白皮身后。德儿抓起弓箭迅速窜下了车,箭头直指来人,板子也戒备地抡起撬棍。

「滚出来!」

慢慢地,有一个人从阴影里渐渐露出了身形。他举着双手,一步一步地靠近,直到我们看清他的脸。

「咣当!」

这下,我的面真的跟着盆子一起掉在了地上。

是11啊!!!

我像做梦似得推开了面前的白皮,冲向对面那个浑身湿透、嘴唇苍白、瘦骨嶙峋的男人,一把抱住了他。

真的是他!是我以为再也找不回来的11啊!!

我来不及去看所有人的反应,包括11的。失而复得带来的痛苦、悲伤、喜悦和震惊一下子击溃了我的理智,它们全部化为泪水,糊住了我的双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听见11在耳畔叫我的名字,才感到他同样用力的回抱。

我才发现,自己愿意用一切来换取当下这一刻,而这一刻,足够支撑下半场的人生。

「喂!你们差不多了!喂!联络感情能不能换个时候?!」

day 25

8月14日 星期日 晴

昨天,在我与11重聚之后,白皮便用不满的语气打断了我们的拥抱。

「嗯,那个,」我拽起11的胳膊,把他拉到仍然举着武器的三个人面前。「他就是11。11,这是我后来遇见的伙伴,白皮、德儿和板子。」

「你们好。「11对他们点点头。

他们没有动,也没有跟11打招呼。

「喂板子,你被人跟踪了知不知道!」德儿很不客气地说,听上去像在同板子说话,眼睛却紧紧盯着11。

「我们知道你,某人天天念叨,抱着对讲机睡觉。」白皮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可是我还是得问一句,你来干什么?」

「白皮,你们怎么……」我吃惊地轮番看着三人。「他是11啊!你们之前不是还帮我找他的吗?怎么像对付敌人似的……」

「你脑子不清醒。」

白皮一把将我拉到他们身后,又推上了车,然后关上了门。他的力气很大,我又不想与他们翻脸。他靠在车门上,完全不理会我的抗议。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你可别告诉我你一直跟着我们,然后挑了个现身的好时机。」

「当然不是,我住在这个镇子里的医院里,听到爆炸声才……」11晃了晃,脸色更白了。

「医院?你是说东边的那所医院?」

「是!我可以坐下来说吗?我……」

11拉起衣服,露出肚子上厚厚的绷带。

「你怎么了!」看到这幅画面,我急得几乎要从房车的窗户里跳出来,板子却将我按了回去。

「我没事!你别急,就是那天跟你分开之后受伤了。」11微笑着说,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不是被咬的。」

德儿踢了个凳子给他,11捂着肚子坐了下来。

「其实已经快好了,就是刚才有点激动……」

「医院的人派你来干什么?」

「你们进镇子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发现了。本来想着,如果你们是经过,就不干涉。后来,这位叫板子的小哥弄出了点动静,大家有点担心,就让我过来看看。」

「为什么派你这个伤员来?」

「是我主动要求的。我一直在他们那边养病,没有为大家做过什么事情,想着只是悄悄看看,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就来了。」

白皮同德儿和板子交换了一个半信半疑的眼神。

11又对我笑了笑,接着说:「看你们的样子,应该是遇到过抢物资的人,我们也遇到过。这小哥在距离我们营地不远的地方弄炸药,换做是你们会放着不管吗?」

他说的在理,反而是白皮他们,一时无话可说。我认为11解释得差不多了,便拼命推门。板子耸耸肩,让开了路。

「等一等。」白皮却又伸手拦住了我。「你们那边有多少人,这些天是怎么活下来的,抢过别人物资吗?」

「一共十个人。抢别人,没有;被别人抢,三次。」11毫无退缩地直视白皮的眼睛。「这些人里,有一半都是没有战斗能力的老幼妇孺。加上我这个病人,他们只有四个人轮班出去搜刮物资,根本没有能力去抢别人。医院里有一个超市,在我来之前,他们还搬空了附近的一个大型超市。再加上搜刮了附近几乎所有的农户,才勉强支撑到现在。」

他们对视了很久,最后,白皮挪开了目光。

我看差不多了,一把推开白皮,将浑身湿透的11拉到房车上。

「你怎么不穿雨衣或者打把伞呢?」我帮他脱下衣服,又丢了个干毛巾给他。

「伞在路上被吹坏了,」他闷闷地说。「影响我跟踪,就干脆丢掉了。」

我小心地拆下绷带,差点又被露出来的巨大伤口催下泪来。它被缝合过了,抹了碘伏,歪歪扭扭地横在11的肚皮上,颜色很深。兴许是同情伤者的缘故,白皮、德儿和板子终于放下戒备,围拢过来,面露不忍。

「抱歉,哥们儿,不得不那么盘问你。上一次我们的教训实在惨痛。」德儿说,一副肉疼的表情,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失去的物资,还是因为11那蜈蚣一样恐怖的伤口。「你这怎么弄得,看起来疼死了。」

11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又解释道:「被追到一个死胡同,爬栅栏的时候没注意脚下。当时天太黑,又慌得很,落地直接摔在一根尖木头上,给拉的。」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我的余光却瞟到了他看向我的、担心的眼神。我装作没听见,蹲下来给他擦新的碘伏。

「当时肠子没滑出来吗?」白皮问。他与板子倚在门框上,神情缓和了很多。

「深的地方不够宽,再宽一点就出来了。」

德儿突然面露喜色:「那你是怎么被救的?」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当时我捂着肚子一通乱跑,后来就昏过去了。据他们说,是在距离镇子口不远的路口发现我的,他们正巧从镇子外面经过,然后就被带到这家医院来了。」

「难怪我们找不到你,给你留的信息你也一定没看到。」我抹完碘伏,拿出干净的纱布给他裹上。「你的对讲机呢?我一直试图联系你。」

「被追得时候丢掉了,本来我想回去取,结果它们涌上来把它踩坏了。」11内疚地低下头。

「哎呀没事,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德儿大手一挥,直接替我原谅了11。「关键是,你这么重的伤他们都能给你治好,肯定有不错的医生在吧?「

11摇了摇头,说:「我们只有两个护士,是出事当天这家医院的值班护士。她们说,要是我肠子真流出来了,她就不会治了。」

德儿顿时两眼放光:「护士?!护士更好啊!我们能不能跟你……操!干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皮和板子拖走了。我从后视镜里,看见三人鬼鬼祟祟地凑在一起嘀咕着。11一时困惑,挠了挠头。

我咧嘴笑了。

「他们三个就是这样,神叨叨的,你别放在心上。」

「对不起,我丢了对讲机。」他再一次向我道歉。

「你活着就行。」

我拿出新的纱布给他裹上,他看起来有点窘迫。

「你这段时间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我本来打算再恢复一点,就回去找你,没想到你也到南方来了。」

我从床头拿起一个本子,递给他:「喏,这个是我的日记,我授权给你,从我们分开的那天开始看。日子你记得吧?」

11点点头,翻开了日记。

车库里又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外面渐渐转弱的风雨声。我拿了一套德儿的干净衣服给11,他与11的身形相似,正好合穿。然后,我便关上车门,留11一个人在车上。

白皮他们蹲在货车车厢边上抽烟,见我过来,怨妇似的看着我。

「喂,你们什么眼神?」我在他们旁边坐下。

「怎么有空来找我们?」德儿酸溜溜地说。「你放心把他一个人丢在那边?」

我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他却扭过头去没说话。

「说真的,你后面是怎么打算的?」白皮一脸认真地问。

「不是我怎么打算,是你们怎么打算,11怎么打算。我的想法,没那么重要。」

「切!」

白皮也不自然地别过脸去,专心地抽起烟来。半晌,他将烟头按在地上,开了口。

「无论是末日前还是末日后,要接受新的伙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是把自己的性命毫无保留地交给另一个人。所以,伙伴什么的,宁缺勿滥。我们是这样,他们也是这样。我们愿意为你而接受11,是因为在遇见他本人以前,就从你这里认识了他,早就有了他会成为我们伙伴的预期。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同时接受医院的另外九个人。反过来,医院那伙人也会是一样的想法。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嗯。要么11跟我们走,要么我跟11他们走。」

「他们救了11的命,他不会那么轻易离开他们的。」

「你们也救了我的命。」

「抱歉,我们不能留下来。」

「不用,这是我和11的问题,要牺牲什么也该是我和他。」

白皮转过头来,坦然地看着我。

「给我点时间。」

估摸着差不多了,我站起身,重新走向房车。透过车窗户,我看见日记本在11面前合上了,他的手用力地捏了起来,指节发白。他神情很复杂,既痛苦落寞,又似乎带着点欣慰。

在这一瞬间,我便明白了。

选择,很艰难,又很简单。

我故意弄出点动静,然后动作很大地拉开了车门。门后头,11已经摆出一副轻松的表情等着我了。

「你能遇到他们,很幸运。」11说。

「你能遇到医院的伙伴,也很幸运。」我说。

「我们……」他欲言又止。

「11,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抢着说,决定长痛不如短痛。「无论我们谁选择离开,都会对他们心怀愧疚,让他们难过。倒不如你我之间……」

我找不到合适的词。

「内部消化?」11舒展出同以前一模一样的笑容来。

我用力点头:「内部消化!绝不外传!」

他张开双臂,带着浓烈的不舍、遗憾和决绝,与我拥抱。

这一刻,我们将彼此,连同自己心里的那一个角落,深深埋葬。

day 26

8月21日 星期日 晴转多云

今天,我们很顺利地找到了理想中的学校。

它距离海大概只有十来分钟的车程,远远可以眺望那一片蔚蓝,很美。它是一所乡镇级别的中学,规模不大,有着厚厚的水泥墙、电动伸缩门、一栋四层的宿舍楼、一栋六层的教学楼、一栋独立的包涵阅览室、机房、实验室和办公室在内的综合楼、一栋两层的食堂、一个篮球场、一个带有环形跑道的足球场和一个小操场。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校内和校外都种着高高的椰子树和棕榈树,还有其他一些说不上来的南方植物。与中部相比,这里的气候湿润许多,一切都是繁茂的样子。日头虽然毒,但是海风吹来,倒并不觉得比以前热。

我们昨晚把车停到了足球场上。这里视野开阔,一来方便观察学校里的情况,二来也方便逃跑。想要在这里长久住下的第一步,就是得清理掉学校里面的行尸,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我们打算先清理外部,然后再一栋一栋扫楼。大家没有做特别详细的计划,因为计划从来都是赶不上变化的。

「怎么样,开干嘛?」德儿抹着嘴巴说,他刚刚吃了两大碗我用牛肉罐头下的刀削面。

「走!」白皮也拍拍肚子,很有劲头地站了起来。

我们四个穿好所有装备,带上武器,各自爬进了车。仍旧是我和白皮一组,板子和德儿一组,从足球场的两端出发,分头行动。

白皮带着我,向宿舍楼的方向开去,我则从打开的车门处,射击零零散散出现的行尸。如今我的弓箭用得很溜了,站在车上也能射穿它们的头。当然,是在车速不快的情况下。

「这里藏着不少呢!」白皮一边用撬棍「梆梆梆」地敲打着车头,吸引它们的注意,一边说。在距离宿舍楼不远的一个破损的大花坛外,不停有行尸一个接一个从里面走出来。

「它们都聚在那里干什么?」我有些莫名奇妙。「一会儿我得去看看。」

七八个行尸接连倒下了。我戴上一个头盔,走下车,将插在它们头上的弓箭都给收回来,用挂在腰上的破布擦干净,然后掏出匕首,向花坛深处走去。

这一看,差点没让我把早饭给吐出来。

一个行尸正蹲在一个死人的旁边,专心致志地啃着,地上是一摊乱糟糟的血肉、肠子和骨头。

我皱着眉头,屏住呼吸,冲上去将匕首插进它的脑袋,又插进地上尸体的脑袋,然后迅速抽了回来,离开了现场。

「有个死人,」我对白皮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被围攻了。」

「死人?」白皮有些担心起来。「难道是之前有人来过,栽在这里了?」

「不好说,再看看吧。如果他只是一个人来的,被困住也不奇怪。走吧,我们不能因为他就放弃这里。」

白皮点点头,又发动了车。

此后,我们谨慎了很多。白皮不再不停地敲击车头,而是等到一个地方的行尸主动出来完,才轻轻敲一敲车门。而我也是等到没有任何动静了,才跑下车,去确认那些被植物遮住的犄角旮旯内,没有更多的危险。

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我们终于清理到了宿舍楼下。

楼门关着,用的是老式的伸缩栅栏门,可以看见有身影在各层的走道中游荡。我们绕着宿舍楼开了一圈,最后在栅栏门外停下了。白皮又用撬棍去敲车头,宿舍楼中的声音一下子多了起来,它们从栅栏和窗户中伸出身子,向外扒拉着,楼道中传来肉体向下滚落的声音。

「小心!」

我大叫,白皮很及时地倒了一把车。

「砰!」

一个行尸从窗户里扒拉出来,就在我们眼前摔开了花,血肉顿时溅了一车头。

「卧槽,真的太……」白皮咕哝着,话说了一半。我充分表示同意,「恶心」两个字实在不足以形容这样的场面。

「你可别用雨刮器,那样就更……」我虚弱地瘫在副驾驶座位上。

「哎,我又不傻。」他认命地长叹一声,把车开得更远了一些,然后抄起事先准备的水桶和破布,捏着鼻子将那些黄黄红红的玩意儿给擦掉了。「看这数量,明天清楼可就够呛了。」

白皮重新爬上车的时候,满身的腥臭味。我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胸前全是血污,恨不得立刻就去洗个澡。时间还早,但两人的干劲早就给恶心没了,只能垂头丧气地一边抱怨,一边继续工作。

因为我们是从后往前清理,因此宿舍楼之后,便是食堂。两栋楼中间的距离不算远,原来在中间晃悠的行尸已经被我们吸引过去并且干掉了。

食堂很小,有两层,每层也就是五六个教室的空间。我从玻璃门往里面张望,一排排塑料桌椅完好地放着,由于门窗紧闭,看着还挺干净。我用力推了推门,又推了推,弄出不小的动静。

「好像没人。」我重新坐上车,对白皮说。

「也不是不可能,」他答道。「除了吃饭,平时没什么人来这里。走吧,下一个!」

再往后,便是综合楼了。

它与宿舍楼和食堂不一样,并不是封闭的,可以从楼梯直接上去。

「要上去吗?」

我正等着白皮回答,德儿和板子过来了,卡车停在我们旁边。

「你们那边怎么样?」白皮喊。

「没问题!」德儿很轻松地从卡车上一跃而下。「教学楼我们扫过了,教室的门都锁着,只有楼道里有几个,已经干掉了。这个综合楼估计也没什么,我们上去就行!」

他仍然干劲十足地一拉板子,两人就从楼道蹿了上去。

我和白皮倚在车厢上,仰头去看。

一楼是三个机房,两个阅览室,都锁着门。我确认过,没问题。

二楼是三个实验室,两个示范课教室,现在看来应该也没有什么。

德儿和板子的声音很快就上到了三楼,办公室的区域。

我们看着他们的影子慢慢移到了楼道中间,然后没有动静了。

「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

「没事,他们应该在搜办公室,有事情的话会有很大声音的。」白皮打了个哈欠。「我认为出事儿的时候估计没有老师会在办公室呆着。」

果然,没有多久,上头的两个人就从办公室出来了,向四楼移动。

「啊切啊切啊切!「德儿疯狂地打着喷嚏。

「喂!怎么回事?」白皮喊道。

「没事!」板子的声音闷闷的。「等我们看完,马上就下来。」

不多一会儿,两个人就站在了我们的面前。德儿还在不停地打喷嚏,涕泪横流,就差没窒息了。

「有个办公室窗户没锁,我们进去了。里面什么东西发霉了,那味道……」板子取下覆在下半张脸上的手帕说。

「啊对!」我一惊,这才想起来。「南方很湿,东西很容易发霉的。看来,明天去清理宿舍楼的时候,得戴口罩和护目镜才行。」

「靠,你不早说!」德儿两眼通红、咬牙切齿。

下午,我们将所有的尸体都丢到了学校外面,然后挖土把血污全部掩埋了起来。

我们还进入了食堂,将所有门窗全部打开通风。食堂的储藏室里,冷藏区的食物已经全部腐坏了,生了不少蟑螂和老鼠。我们一打开门,就看见一地的小东西在爬,立刻头皮发麻、汗毛倒立,那味道熏得德儿又吐了一回。

而另一间储藏室内的空气也好不到哪里去。成袋的大米、黄豆、面粉之类的粮食已经开始生虫,被我们一惊扰,立时从货架上飞了起来。我和德儿一看这阵势,立刻退了出去,远远跑到食堂外面坐在地上大口换气。

「他俩还在里面啊?也太勇了。「我虚弱地赞叹道。

德儿在旁边拼命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太阳渐渐西沉的时候,白皮和板子才抱着满手的东西跑出来,口鼻被手帕包裹起来。他们一下子瘫倒下去,将物资散了一地。我和德儿凑过去看,发现满满的都是密封包装的食物,包括蜂蜜、油、面条、调料、罐头、真空包装的面点、成箱的牛奶等等。

我挑了一瓶黄桃罐头出来,在地上磕了磕,然后打开了盖子,四个人轮流吃了起来。

「还需要再进去一趟吗?」德儿喝了一口罐头水问。

板子摇摇头。

「那里头怎么办?就这么随它去?」德儿继续问。

我们三个相互对视一眼,都苦笑起来。

「先就这样吧,那里面实在是……」白皮的语气里全是抗拒。

「等把电力恢复了,我们丢个杀菌灯进去,照它个三天三夜。」我说。「目前综合楼一栋就够我们用的了。那个宿舍楼,清理掉行尸之后,也封起来算了!」

「真是……太棒了。」

所有人,明显都松了一口气。

day 27

8月26日 星期六 晴

这会是我的最后一篇日记。

我将在这个美好的地方,等待生命的终点。

我也终于明白,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已经找到了那份,

无忧无惧的,

平静。

22日。

我们将宿舍楼里的安全隐患给清除了,过程非常令人不愉快。

明白宿舍里面的环境一定十分糟糕,我们是带着护目镜和口罩去的。我们没有直接进入楼里,而是想方设法吸引它们的注意力,隔着栅栏去捅那些烂得走形的脑袋。

白皮做了一个类似于套马杆一样的东西,套住那些把头从走廊和窗户探出来的,然后用力一扯。有的被他扯得直接摔了下来,砸了满地的肉泥,有的则丢了脑袋,只留一个身体挂在上面。这个方法虽然恶心,但是有效。至少,在我们清楼的时候,可以少面对几个敌人。

一个小时以后,能看得见的行尸已经都被解决,剩下的便是潜伏在房间里的家伙了。

德儿大呵一声,挥动斧头砸断了锁门的链子。板子猛地一拉栅栏,我和白皮举着撬棍和刀子打头进入了楼内,然后在楼梯处停下,摆开架势。

白皮又「砰砰砰」敲击了几下楼梯杆,巨大的声响在整栋楼内回荡。我们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

「看来散在外面的已经解决了,清房间吧。」白皮说。

于是,德儿和板子向二楼走去,我和白皮则走向一楼左右两侧的楼道。

楼道里,躺着几具尸体,是被我们在外面干掉的几只。我们跨过它们,开始一间一间确认。楼梯左侧有五间,其中两间的门是开着的,里头的床单被褥都已经发霉了。另外三间门没有开,几只行尸正从窗户栅栏处对我们龇牙咧嘴。

我和白皮将它们杀死,然后将房门一一踢开,确认没有漏网之鱼后,继续清理楼梯右侧的房间。

「真够受的,这么多。」我一边抱怨,一边将刀子插进一只行尸的眼窝里。它抖了几下,不动了,我很嫌恶地抽出刀子,在它的衣服上抹了一把。

「没办法,又不能放着不管。」白皮见我完成,踹了几脚才把门踢开,同我一起把尸体拖到了门口。「万一变成细菌培养皿可就麻烦了。」

一楼清理完,我们又继续清理楼上,情况都差不多。全部完成之后,我们四个将所有尸体都拉到了宿舍楼外的卡车上,堆成了一个高高的尸堆。

在盛夏的暖风中,这个尸堆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腥臭味。纵使我戴着口罩,也不免被熏得一阵眩晕。

「拉到哪里去烧?」德儿尽量不去看这堆东西。

「海边。」白皮跳上卡车,钻进驾驶室里。「我们两个去就行了,你和板子留在这里撒石灰粉。」

卡车向东行驶了大概半个小时,白皮才停了下来。车轮在沙滩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深深的印子,被海水淹没又露出。

我和白皮坐在车上,看着碧海蓝天,静静呆了很久。

「这是我距离海最近的一次,」白皮很惆怅地说。「没想到会是来做这种事情。」

「我也是。」

我们一边欣赏白云下头的海平线,一边把尸体从卡车上给卸下来。逆着海风,我们都扯下了口罩,尽情换着肺里污浊的空气,心情顿时好了很多。

两桶汽油很快就被细细地浇在了尸堆上,白皮划了一根火柴,丢了过去。顿时,一股火焰和浓烟冲天而起。

「晚上涨潮的时候,剩下的骨灰应该会被卷进海里。」白皮远远看着那股浓烟高高飘起,越来越淡,渐渐与天空融为一体。「他们也算是,有个不错的归宿了。」

23日

经过一番收拾,我们顺利住进了综合楼的四楼,两人分别住一个办公室的内外间。镇子上的家具店被我们扫荡了一番,拉回来四张床和各种床上用品。

三楼被我们弄成了储藏室,塞满了从镇子上搬回来的各种生活物资和药品。总量上看,挨过一整个冬天不算难事。

傍晚,我们四个吃完饭后,便搅起水泥和沙子来。我们搬了不少砖头回来,按照计划在伸缩门的外面又砌上了一堵墙,只留一个狭窄的豁口刚好够一辆大型车通过。

不过,我们并不指望这点措施能防住活人,只是纯粹为了不让行尸进来罢了。

24日

板子和德儿白天去镇子上运回来了三套的太阳能设备,功率比上次的还要大一点,然后立马在综合楼和足球场各装了一套。

我和白皮则仔细搜刮了附近的农户,带回来灶台、煤气罐、菜、种子、化肥、农用具等等。我们还开回来一辆翻地机,天黑之后,四个人轮流把足球场的地给细细翻了一遍。

25日

我没有出门,几乎一直守着足球场的这片地,将所有能种下的东西都种下了。

他们三个消失了一整天,直到天黑才得意洋洋地回来,展示给我看丰硕的搜刮成果。

原来最近的一个村子基本已经被拿空,于是他们去了稍远一点的地方,不仅带回来了两三只鸡和鸭,还在水稻田里捉住了一只小猪仔。除此之外,他们还在一户农家找到打井的工具和水泵,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成功的一次出行了。

26日

我和板子花了一上午,研究怎么打井。德儿和白皮则花了一上午,研究从渔民家里弄来的捕鱼工具。

下午,我们开始在足球场边缘的中间位置钻洞。他们弄回来的钻井机是手持家用的,一个人按住圆盘便可以直接打下去。只是太阳能供电不太稳定,打打停停,勉强能带得动。

于是,我、白皮和德儿围着板子蹲了一圈,好奇地盯着板子,在轰鸣声中将高高的机器一点一点按进土地中。五六米之后,一股浑浊的泥水从洞里冒了出来。

「哇!运气这么好吗?第一次打就有水?」德儿激动坏了,他沾了一点放在舌头上尝了尝。「是淡水耶!」

「大概因为这里靠海,地下水很丰富吧!」白皮搓着手开心地说。「可是这水这么浑浊,浇浇菜还行,怎么吃啊?」

「我记得那个亲戚说,要用水泵抽上一阵子,出来的水会越来越清的。」我用手搅了搅地上的浑水,立刻感到一阵清凉和舒爽。「再往下打一打呢,八九米差不多。」

孔打完后,我们又帮着板子装好水泵,插好水管,便像痴汉一样傻傻蹲着,随着水质的变化发出啧啧称赞。最后,板子将水管拎到事先准备好的大水桶上,满满灌了一桶。德儿则拖着水管,浇完整片菜地才作罢。

今天一早,白皮和德儿在我还没起来的时候,就神神秘秘出了门。直到中午,两人才带着三个电动水泵、两个从别人家拆下来的手动水泵和一大堆水管回来了。

此后的时间里,他们像着魔一样,围着足球场又打了三个孔,然后在综合楼的外面,又打了两个孔。等到在我们住的那层可以用上「自来水」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吃完晚餐,我们四个又精神抖擞地开着房车去赶海。

我们都没在海边呆过,也没什么常识,只是对在节目里看到的那种一舀一桶海鲜的活动向往已久。于是,大家也不管退潮涨潮的时间,直接在黑乎乎的海边守了好几个小时,后来直接睡着了差点错过了整个退潮。

「卧槽,发财了!」

德儿突然从窗户边探出脑袋大吼一声,抄起手电筒、小铲子和水桶,「噔噔噔「就冲下了车。

我们三个这才反应过来,跟着拿上装备也冲了出去,一人选了一个方向各自散开。

我眼见着手电筒的照射下出现了各种食材的身影,却手忙脚乱地一只都没有抓住,气得直跺脚。从声音上来看,他们三个也差不多,整个海滩都回荡着我们的惊叫与哀嚎。

约摸一个小时过去了,我们的力气和耐心差不多都耗光了,一字儿排开瘫坐在房车边的沙滩上,桶里只有一点运气不好的海蛎子、石头蟹和说不上名字的贝壳和螺。

「反正,也够吃一顿了……」我有气无力地说。

「怎么做?清蒸?水煮?油爆?烧烤?」德儿哼哼道。「对了,我也得用地下水冰镇点啤酒……」

「你可悠着点,痛风了没人给你治……」白皮的声音懒洋洋的。

「我们还缺一个医生……」板子闭着眼睛抱着头,脸上写满了慵懒和舒适。

「是啊……只缺一个医生……」

「那个……我一路给11他们留了记号……」

月光很淡,海风很腥。

一切,都很美好。

(完结!撒花!有没有发现,全文没写主角姓名,没有定义性别。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哈哈哈哈哈……你看的时候,默认当做男主还是女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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