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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以「我是太子妃但太子不爱我」为设定,写一个故事?

2021-10-09影视

全文完结!!!!番外还在路上。谢谢你们能喜欢这篇文,喜欢阿鸾和晏悱。

今天把错别字修了一下,一些小细节稍微改动了。我当初写的时候,本来想了两个结局,一个是阿鸾回到关山,战死疆场;另一个是生命里重要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去,阿鸾郁郁而终。我没想过让阿鸾终老,对阿鸾太残忍了,我舍不得她再受苦了。她春日里嫁给晏忱,在春日里死去,离去时只有二十二岁,正是最好的年纪,这样就够了。

原本的书名是【关山月】,后来看到了李清照的词里有一句,「有人盈盈骑马过」。词写的是少男少女的情愫,就像阿鸾和晏悱在关山的日子。目前还在纠结,姐妹们能给我个意见,或者厚脸皮求书名了。

我是太子妃,但太子不爱我。

那年春日,长安城满城花开,我一身红火嫁衣十里红妆入东宫,而我的夫婿为他心爱的娇娇儿擦泪珠儿。

1

承平十二年春一月,我及笄,崔府上下万分重视,宫里贵人的赏赐多如流水。

承平十二年春三月,正是春花烂漫时节,崔府一片红火。

我喝下绝子汤,穿上如血如火的嫁衣,走向春花灿烂处。

我要嫁入东宫,背负着崔府的希望和未来的荣誉。

祖母时常跟我说,咱们崔家呀,百年清贵,身为崔家后人,都有肩负起崔家繁荣的使命。

我那会子总是温婉着笑着,拉住祖母干瘦的手,说晓得了。

我知道我未来的夫君有心爱的人,一个娇娇软软的美人儿,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连我一个女子看了都心动。

人们都说,东宫那位,可是长安城清冷出尘的天上月,端方君子。

回长安城的那天,我见到了未来的夫婿,隔着马车的帘子,极清雅好贵,是一朵极美的高岭之花,沾不得一点儿人间的烟火气。那时我想,嫁给这样一个人,也是极好的。

可是后来呀,乐游原上一次迷路,那出尘的皎月染上情欲,高岭之花被一双俏白的手采摘。

我落荒而逃。

一国储君的婚礼,盛大而繁琐。

眼前是刺目的红,耳边热闹而欢愉,我闭上了眼睛,被人搀着走,走在未知的命运里。

终于,崔氏崔鸾变成了晏崔氏,我只能变成崔氏期许的样子。

眼前的盖头被挑起,哪怕是各种场合或远或近见过晏忱太多次,第一眼总会被他惊艳。

一身红色的喜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好似红梅落雪,清冷到极致,偏妖艳的勾着人想扫落白雪,去欣赏那红梅的艳。

这个男人有毒。

我移开视线。很小我就知道自己有病,被人沾染的东西再也不愿意去碰。我也知道,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要去想,这样会活的轻松。

忍着极大的不适,和晏忱紧挨着喝完了交杯酒。

他也不自在吧,我看到他偷偷在衣袖上擦了一下手,那只手被我不小心碰到。

2.

话本里说,男主的新婚之日,女主伤心之下要么逃跑,要么吐血。

我等呀等,红烛爆起灯花,晏忱一声湿气从净房出来。女主没有动静。

我歪头看向他,满是不解。已经做好了要被睡的准备,但还是希望女主能给力点。

话本里阻碍男女主在一起的都是坏女人,一般没有好下场。更何况睡了女主的男人,我不要做坏女人。

晏忱倒是淡然,抽掉我手里的话本,平静的说,「崔氏,只要你安分做好太子妃,该你的尊容,我会给你。」

我点头说好,「臣妾不会奢求太多,失了分寸。」

他似松了一口气,说「你先休息吧,孤去书房处理公务。不用等孤了。」

明白,话本里的男主都是这么忽悠女配,然后去安抚女主受伤的心。

我取下发簪,青丝如瀑滑落肩头。

十根手指早已养得如葱白,曾挽弓练剑的茧子早没有了。簪子刺破手指,真疼。

帕子染上鲜血。

瓷白的手托着碧玉小瓶,我诧异,「谢过殿下。」

橘白倒是愤愤不平,「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扬州瘦马,太子倒好,新婚夜就这么下您的脸。太子妃……」

「慎言」,我厉声打断橘白的话,谁知道明里暗里多有眼睛盯着,一着不慎会坏事,「太子忧心国事,是社稷之福,是百姓之福。」

「我既嫁入东宫,便是与太子一体。太子为国操劳,我怎能扯后腿。吩咐下去,给书房送一碗醒酒汤。」

左右不过说一句话,动手的是下面的人,我乐得卖个好。

橘白低声嘟囔,「哪有新婚夜新娘子独守空房的?」

独守空房怎么了,以后要守着红砖高墙一辈子,慢慢过。

东宫的床很软很舒服,我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有阿爹阿娘,还有关山草原和大漠驼铃,我骑着马救下的少年郎用柳叶吹着一曲【关山月】。

3.

承平七年,我走出关山,一路经过四野茫茫的草原,驼铃声里看落日,翻过雪山走到平原,从秋走到冬。

承平七年冬,我回到了长安城。临近过年,街上充斥着假日来临前的喜庆。

长安城真繁华,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我抱着阿爹阿娘的牌位,偷偷跟他们说。

承平七年,我十岁,关外胡人来犯,阿爹阿娘牺牲,我再也不是小孩子了,从此以后我没有尝过任性的滋味。

太子妃的位置,是阿爹阿娘用命换来得。哪怕崔鸢私下咒骂我抢走的她的位子,哪怕太子有放在心上的人,我都要守好这个位子,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宿命。

清醒后我擦掉脸上的泪痕,晏忱的药果然好,伤口早已愈合。

唤了宫女进来伺候,我止住涂胭脂的宫女,「就这样吧,再涂就成了猴屁股。」

橘白打趣,「可不是,太子妃气色好,用不到胭脂。」

能不好吗,一觉睡到大天亮。

吃了半碗燕窝,两个虾饺,一块点心,正好七分饱。

随传话的小太监走向马车,转回廊过水榭,花园里一座秀楼高起,小太监低眉回答,「是兰娘子的住处。」

兰娘子呀,可不正是晏忱心尖上的人。

我顿时觉得无趣,以后要远离花园。

胳膊拧不过大腿,但见了石头可以绕着走。

4.

宫里的马车就是宽敞,我和晏忱各坐一边。

车里很安静,只有晏忱偶尔翻书的声音响起。而我,眼观鼻鼻观心,宛如老僧入定,风不动我不动,风动我也不动。

马车经过长街,春日的长安城最美了,长街边柳树冒着新芽,海棠一片烟云。我想起拜堂时飘落脚下的梨花,凉薄的白。

有小孩儿嬉戏跑去,马车停了片刻,车帘一晃而起,如月的梨花下,白衣少年负手而立,目光沉沉望过来。

我随晏忱回到东宫,这一路,我始终落后他两步的距离。

晏忱突然停下了脚步,没有任何征兆,以至于我差点撞到晏忱背上,橘白适时拽住我的胳膊。

好险!!!

粉面桃腮杨柳身,嫩黄衣裙绣着玉兰,站在明媚的春日里,绚烂春花不及她眉眼盈盈。

晏忱语调平缓,「兰卿,过来参见太子妃。」

那只伸出的手,在阳光下,洁白如玉。

几许,一只纤细葇荑覆在上面,两手相握。

「妾兰氏拜见太子妃娘娘。」

兰卿说话真好听,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样清脆,又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像桂花糕上的桂花蜜,甜在心头。

我让兰卿起身,转身对晏忱说,「春日真好,殿下不如和妹妹一起去园子里赏花。臣妾还要去整理嫁妆,就不打扰殿下和妹妹好兴致了。」

「太子妃,您看……」橘白捧着一个锦盒,玄金为底,上面一轮圆月。

「这份礼物没有登记造册,不知道是谁送的。」

我打开,指尖一柄匕首,鎏金壳子有一枚红宝石,华丽非常,挂在腰间装饰很是别致。

「故人送的,盒子收起来吧。」我打量着匕首,爱不释手。

5.

承平十二年,我嫁入东宫的第一年,平安无事。

我和晏忱无声中达成默契。

他一个月来我宫里睡两次,月初和月中,我睡床他睡榻,谁也不打扰谁。他很满意我的识趣,我乐得自在。

祖母偶尔捎来口信,让我抓紧怀上孩子,有了孩子,没人会威胁到我的地位。

我回信说孙儿谨遵祖母教诲,转头烧了信。

这辈子,我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不被期待的孩子,来到了世上,会过得很艰辛。

我承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人,我没有把握真有了孩子,还会像现在一样,对晏忱和兰卿的亲亲我我无动于衷,所以我断绝了一切可能。

6.

永徽元年,这一年七皇子突然这露头角。晏忱回东宫的时间越来越晚,回来后大部分时间在书房,迎来一波又一波的人。

朝堂上弥漫着山雨越来的气息,在两人支持者你来我往下,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

初雪日,我让宫女在廊下架起锅子,青梅煮酒,上好的照月白。

熟悉的酒入喉,好像又回到关山落雪的日子,漫天大雪纷飞,屋内热炕上,有锅子有酒,还有家人的欢声。

「可是,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我好像醉了,否则怎么看到晏忱踏雪而来。青竹伞下,晏忱身披大氅,不知道站了多久。

我朝着晏忱扯出一个笑,「下雪天,天留客,我不留。」

晏忱叹息,「你醉了。」

「我没醉,」我指着头「我这里很清楚。」

「我怎么没醉呢?我为什没醉?」

对呀,我为什么没醉?我都好久没有梦到阿爹阿娘,还有我的小红马了。

小时候我好奇的问阿爹,「为什么叔叔伯伯总那么爱喝酒?」

阿爹笑着摸着我的头,「傻丫头,因为他们喝醉了,就会见到相见的人,去想去的地方。」

阿爹骗我!

书里写「酒入愁肠愁更愁」,我喝了整整一坛子酒,大脑一片清明。

晏忱也喝酒了,他说,「原来她表现出来的爱我,只是为了荣宠,为了活命。」

「我都把最好的一切捧在她眼前了,她心里为什么没有我?」

「她时刻谋划着离开我。」

「我还要怎么做?」

我笑他,「你可真像条狗呀。」

他也笑,「对啊,我就是这么贱。」

那是我第一次见晏忱笑,那双眼灿若繁星,雪静默如许。

我朝侍卫招手,「殿下醉了,扶殿下去兰娘子那。」

晏忱推开侍卫的手,自己起身离开,走出宫门前,深深回望一眼。而我,依旧沉迷在接雪花中,什么也不知道。

7.

永徽二年春,我嫁给晏忱的第二年。

这一年,我十七岁,可我总觉得日子好像过了好久。

我喜欢的话本已经完结,新的话本在写不受宠的王爷和将军家的女儿,我不喜欢。吴阿婆家不卖桂花糕了,听说儿子接她回乡养老了。梧桐巷口,新开了一家首饰店,贵妇贵女一夜换了自己的首饰。静安寺的那刻大槐树,今年新飞来了一对燕子,小沙弥最爱下了早课看燕子衔泥筑巢。

祖母搜集助孕的方子,总是第一时间送到东宫,我宫里已经浇死第三盆花了。

橘白总是偷偷叹气,见了我又装作若无其事。索性,我也装作不知道。

有些事,说了不如不说,不过徒增伤悲。

春雨连绵,今年的雨水格外多。听说江南水灾,晏忱奉命前往南方赈灾。

谁成想,前脚他刚走,后脚兰卿偷偷离开。

兰卿的离开,长安城没有掀起任何水花,晏忱把她护得太好了。宫女们都为我高兴,以后晏忱身边就只有我一个了。

8.

晏忱走的时候,小荷刚露出尖尖角,他回来是,荷花枯萎莲蓬青绿。

晏忱风尘仆仆赶来,暗卫派出一波又一波,他也一日比一日憔悴。

小太监说,殿下夜夜醉酒,整宿睡不着觉。

我只让下人多备醒酒汤。

偶尔暗卫传来消息,晏忱星夜出门,又沧桑的回来。

人前他还是风光霁月的高岭之花,可我知道,兰卿走了,高岭之花快要败了。

老人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晏忱被参,皇帝震怒。

侍卫来得很快,消息还没有传开,东宫已经被把守。

橘白在屋子里转不停,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如来佛祖……各路神仙拜不停。

我让橘白把所有下人集中过来,每人多发了三个月的月银,告诉他们,「大家主仆一场,殿下无事,皆大欢喜。殿下如果真的被降罪,我会替你们求一条生路,你们到时带着钱财另谋他处。」

果然,傍晚御林军和晏忱一起出现。

幽禁东宫,闭门思过。

9.

晏忱很平静的接受这一切,只说老七预谋已经,野心极大。

是老七呀。

东宫里宫人只剩三三两两,偌大的东宫,透着一股子衰落的气息。

晏忱每天在水榭画画,画上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一双眉眼盈盈。

这一天,晏忱为了捡被风吹入水中的帕子,跳入水中。夜里起了高烧,没法喊太医,小太监气喘吁吁跑来,喊我救命。

我挖出埋在树下的那坛照月白,橘白说,「这是最后一坛了,往后可就喝不到关山的酒了。」

有些味道蕴藏在记忆里、深埋在心头就好。

那一夜,晏忱房间里弥漫照月白的味道,屋外月光粼粼,我站在月光里,直到露水打湿衣摆。

天空露出鱼肚白,晏忱终于退烧了,我去看的时候,他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方帕子,露出的一角银线勾出婉约的「兰」字。

10.

永徽二年冬,又是一年初雪。

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一曲笛声袅袅传来。

折一枝红梅,在月与雪的交辉中,我舞起了那支【关山月】。以花做剑,剑落雪起,剑起雪乱。

恍惚中,回到了关山。阿娘教我跳剑舞,她说,「女儿家舞起剑来,剑秀人美。」

「咱们关山的儿郎出战,心上人总会跳关山月。」

「关山月不仅是天上月,还是关山女郎们的心。」

转身、收剑,一舞结束,梅树下走出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晏忱眼里的惊艳没有消失,我说,「不知道殿下在此,打扰到殿下。臣妾就离开。」

「阿鸾」,他叫出我的名字。

他说,「今天是我的生辰。」

我转身走向前,「阿鸾以梅相赠,祝殿下平安喜乐,岑静无忧,否极泰来。」

他伸手接过梅花,不小心碰到我的手,我条件反射缩手。

他道歉,「抱歉。冰到你了。」

我笑道,「殿下说笑了。臣妾告退。」

我转身,不知道晏忱借着月与雪的光,一直望着我的背影远去。这是晏忱第一次望向我,可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赐婚的圣旨到来后,我也曾想过他是什么样的人,嫁给他后生活是什么样子。

如果他心里有兰卿,我们大概会成为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如这世间绝大数的夫妻一样。

可惜呀,那年乐游原迷路,我看到他和兰卿的活春宫,我嫌弃他脏。

11.

自从嫁到东宫,我养成了看天的习惯

我也不知道在能看到什么,就看云卷云舒,日落星起,月亮孤零零洒着清辉,偶尔有人乘风放起纸鸢,飞不高,却也飞过高高的红墙。

除夕夜,难得好天气,天上没有一丝云,满天繁星闪烁。

橘白为我拂上大氅,「除夕夜下雪最好了。太子妃小时候最爱雪下放烟花,看烟花打雪仗,每次玩得跟雪猴子一样。」

「这皇宫呀,人人都说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我看呐,这皇宫是吃人的地。」

我轻弹橘白的额头,「多大的人,说得这么沧桑。别搞深沉了,快去准备下饺子吧,我今年一定能吃到红糖馅的,一年甜甜蜜蜜。」

我看着橘白兴冲冲离去的身影,喊住她,问她愿不愿意回关山。

烟花绽开,我的声音最终被淹没。

有人离去,有人走来,熙熙攘攘的人间,悲欢离合每天都在上演。

祖母去了。

皇上开恩,允了我和晏忱去祭拜。

马车很宽敞,我和晏忱各坐一边,井水不犯河水,一如从前。他研究着残局,依然是不粘纤尘的云间月,一派清贵。

长安城还笼在节日里的欢喜,街头巷尾不时鞭炮声响起,遇到亲朋,道一声「恭喜发财」,崔府里里外外挂满白幡。

我站在崔府门口,在光与影的斑驳里,我看到承平七年冬的我,还梳两个花苞头,抱着牌位一步一步走进崔府。永徽三年的我,褪去了稚嫩,一身素衣送祖母。

晏忱牵住我的手,他的手真凉,凉的我打了个激灵。他说,「别难过,孤陪你。」

接着行礼,我挣脱被牵的手,「谢殿下关心。辛苦殿下陪臣妾一趟。」

他叹了口气,「阿鸾,你为何……」

「殿下」,我打断他,「臣妾只是不希望有天,殿下会后悔。」

他只是目光沉沉望着我,那双眸子似盛着春水初生,最是勾人魂。

晏忱靠线走近,可我不愿。

那天落水醒来,他不再画画,来我宫里吃饭的日子越来越多。每次会给我夹糖藕,我笑着拒绝,「殿下,臣妾不喜甜食。」

那晚雪夜赠花,他送来一柄剑,剑身轻薄如翼,剑鞘花纹缠绕。可我已经有匕首了,那柄剑束之高阁,橘白每天擦得可勤快了。

11.

崔鸢跟我说,祖母临终前念叨着我,说我没有孩子,以后日子怎么熬。

崔鸢嫁给了探花郎,那人我见过,芝兰玉树温文尔雅,是个好归宿。她拉着我的手,说欠我一句对不起,「小时候不懂,以为人人羡慕的,便是好。可是日子是自己在过,各种苦乐自己晓得。」

她说话的时候,逗怀里的小孩,脸上漾着幸福的笑。这样的笑,我在阿娘脸上见过无数次,在兰卿脸上见过,唯独不会属于我。

小孩软软糯糯,握着我的食指,她问要不要抱抱,我拒绝了。

我怕,我会后悔。

崔府的花园有一片梅林,那是阿爹送给阿娘的新婚礼。听说当年阿爹挖掉祖父最爱的海棠,被祖父追着打,还是祖母求情,不然阿爹要跛着腿娶亲。

而今梅花正艳,梅树下的秋千旁,站着白衣少年郎。

我笑,「七弟,好巧呀。」

「不巧,我专门在等你。」他笑了,眼睛亮晶晶,语气掩饰不住的欢快,「小酒儿,我等到你了。」

小酒儿,我的小名,回了长安城再也没人叫过。

我回身,「你要唤我嫂嫂。」

少年郎很倔,「我不!小酒儿,他让你过得不开心,等我解决掉他。」

「小酒儿,你等我娶你好不好 。」我会永远对你好,我会用生命去爱你。

少年的心,一腔热忱,喜欢一个人,满心满眼都是对方。有一个词,偏偏叫造化弄人。

他虚抱住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肩,他咬着我的耳朵,低声呢喃,「小酒儿,我好想你。」

不等我伸手推开,他利落转身,少年郎抖落梅花枝头的暖阳,走进了看不见的阴影里。

这一刻,我突然很想哭。他曾是关山明亮的少年郎啊,他应该永远活在阳光下,执剑走天涯,煎茶吟月,不为俗世忧呀。

12.

「我都看到了」,晏忱抓着我的肩膀,抵在车壁上,脸上的怒气掩盖不住。

这一下可真用力,我后背生疼。

「殿下看到什么?」我直视他的眼睛,「臣妾和七殿下幼时相交一场,今天七殿下来祭拜祖母,不过是故人叙旧罢了。」

「叙旧?崔鸾,你以为孤好糊弄?晏悱他看你的眼神,抱着你孤可看得明明白白。」

他撕扯我的衣裙「你是孤的太子妃,是孤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妻。」

刺啦,衣裳破裂,肌肤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下,晏忱狠狠咬在我的肩头,很疼。

我闭上眼,「殿下是要在臣妾祖母忌日,要了臣妾吗?」

他没有再进行任何动作,只是抱着我,吮吸着咬破的肩头,一下又一下。过了好久,久到我已经麻木,晏忱咬着我的耳垂低语,「崔鸾,你只会是我的。」

我胡乱裹住身体,衣裳早已破破烂烂,晏忱用他的大氅罩住我,瓷白如玉的手,骨节分明,此刻耐心的绑着系带。

我说,「晏忱,你没必要这样。崔家在你身后,我会永远站在你的身边。」

我很无力,第一次感到彻骨的累。

我终究连累到了晏悱——那明亮的少年郎,可是我必须和晏忱绑在一起,站在他的对面。

晏悱,你知道吗,我不是小酒儿,我是崔家的崔鸾。你心心念念为我,手染鲜血,我还是要站在你的对面。

我笑了,笑得泪水出来了。

晏忱把我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背,用很温柔的语气,温柔到怕吓到我的语气说,「崔鸾,我要什么,你明白的。我们以后好好过,好不好?」

我明白呀,可我的心是我唯一能把握的东西。

我十岁父母双亡,十五岁喝下绝子汤嫁给不爱我的人,十八岁和梦里的少年郎要走向对立。我曾经拥有一切,现在只剩下心是自己的了。

我不敢。

阿娘说,「等你以后遇到一个少年郎,你见到他会欣喜,想到他就微笑,他给你摘来悬崖上的鲜花,鲜花还带着清晨的露珠,你就可以把心给他。」

阿娘,没有人为我摘鲜花。

13.

永徽三年,我十八岁,正是花样的年华,可我在这一年老去。以后的日子里,再也没人跟我提永徽三年,我假装忘记,掩耳盗铃的活着。

永徽三年元月,祖母去世,崔府的梅林里,是我见到晏悱最后一次明亮如许的样子。

五月,皇帝病重,太子幽禁被解,然朝堂上晏悱声望益重,圣眷正浓。

长安城里局势越来越严峻,御林军城防卫调动日益频繁。

八月中秋节,我参加了宫晏,隔着舞姬交错的水袖,晏悱遥敬我一杯酒。我喝了,酒是果酒,却烧得我心口疼。

今年的初雪来得早,才十月就落满了长安城。

夜里步声兵器声响起,晏忱来到我的床前,他亲吻我的额头,「阿鸾,是生是死,你陪我一起。」

谁也没想到,禁欲东宫只是晏忱的一场戏。他麻痹皇帝,算计晏悱,只为了让晏悱走上绝句。

晏忱,可真是天生的帝王。

一场雪掩盖了夜里的血,第二天的长安城,白茫茫的大地一片洁白。

永徽三年十月二十六,七皇子晏悱逼宫,被太子斩杀乾清宫,而后皇帝退位养病,晏忱登基,改元景和。

我一身凤袍,华贵雍容,被晏忱牵着手,走过宫人走过百官走向那最高处。

14.

我和晏忱终于圆房,他喜欢抱着我睡,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在我耳畔念叨,生个儿子,他会被从小立为太子,他亲自教孩子识字习武,叫他治国理政。再生个小姑娘,长得像娘亲,他会给她世间最好的一切,春天给她摘鲜花编花冠,夏天带她摘莲蓬,秋天举她过头顶摘果果,冬天抱着她看雪。

他说,「阿鸾,真好,有你陪我。」

我也笑,「真好呀。」

真好呀,闭上眼,就会看到梦里的少年郎,他最后被心爱的姑娘杀死,用他送的匕首。

梦里的晏悱,白衣染血,他倒在我的怀里,笑着说,「小酒儿,当年你救了我,现在我把命还你了。」

他说,「小酒儿,答应你的没做到,对不起。」

他说,「小酒儿,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坚定的往前走,不用愧疚,不要回头。」

他说,「小酒儿……」

他再也没有说话,静静在我怀里睡着了。

我没有哭,哭是最廉价的,晏悱,你带着我的心慢点走,等等我好不好。

我求晏忱,将晏悱葬在关山,他不喜欢长安城。在长安城他都很少笑了,他应该在关山,笑容明亮,打马过街。

我还记得,长安城重见晏悱,是上元节,灯火交错的长街,他的脸染上一层温暖,眼睛亮晶晶的。我问晏悱,「为什么回到长安城?」明明当年拼尽全力才离开。

他说,「只要想到和你同在长安城,小酒儿,我就满心欢喜。」

眼前烟花炸开,心口烟花也炸开。可是我只能后退半步,我的结局已经注定好了,嫁入东宫,哪怕晏忱心里有人。

十四岁的上元夜,我收到了少年为了摘的鲜花,它在我的心里绽放,不动声色却弥漫心田。

15.

宫灯摇曳,晏忱立在窗下,手握一卷书,他说,「阿鸾,你穿红色最好看。」

我的衣柜了,云锦蜀锦烟霞绸,满是华贵的料子,再也不见红色衣衫。

「红色太张扬的,臣妾身为一国之母,不宜张扬。」

晏忱逼近,他挑起我的下巴,「阿鸾,你可是在恨我。」

我说,「陛下,臣妾怎会恨你,臣妾今天的一切,都是您给的。」我恨的不过是自己。

晏忱知道我被绝子汤伤过身子,恐怕不能有孕,他抱着我安稳,「阿鸾,没事的。没有孩子,我还有你。」

可他的手太冰凉了,隔着衣衫我都能感到寒意。

他知道我总是偷偷倒掉药,不管多忙,每次都来盯着我喝药。我乖乖一口气喝下,后来竟不觉得药苦。

长安城的女子,都说我命好,羡慕我,夫君是清冷出尘的云间月,有着天下最至尊的位子,我五年无所出,晏忱却不选妃不纳妾,一心一意对我好。

我总是笑,从阿爹阿娘去世后,我已经很少笑了。可我现在每天笑着。

橘白不再叹气,而是偷偷哭,第二天顶着核桃样的眼睛,愣说是蚊子咬的。傻丫头,冬天哪有蚊子呀。

她总说,「小酒儿,不想笑就别笑了。」

她又叫起了我的闺名,就像曾在关山的那些年一样,她唤着我,

「小酒儿,东街有杂耍,我们偷溜去看看。」

「小酒儿,教书先生真坏,今天又罚我抄大字。」

「小酒儿,军营里来了一个超好看的小郎君,跟仙童一样。」

……

我说,「我不叫小酒儿,我是崔鸾。」

她抱着我大哭,滚烫的眼泪烫到我的心。

16.

景和二年,春耕祭,晏忱去天坛祭天。

翌日,宫里传言,晏忱抱回了一名女子,那女子血染白衣,昏迷不醒,陛下守了一宿。

我下令宫人不得非议,我也没去乾清宫看传言是否属实。

最终,是晏忱按捺不住找的我。

那天春雨淅淅沥沥,晏忱的龙袍被雨丝打湿,减去几分威严,多了几缕怅惘。

他没有看我,只是立于窗前,看雨打芭蕉滴滴答答。我煎着一壶新茶,茶叶在沸腾的水里滚动、翻腾。

良久,他开口,泠泠如玉的声音里带着沙哑,「卿卿她很好,当年是我对不住她。」

我抿了一口茶,好茶。

「臣妾明白。她是陛下的身边人,陛下要给兰娘子什么位份,都可。」

「臣妾听陛下的。」

晏忱终于回身,他死死看着我的眼睛,像猎人锁住猎物,问我,「阿鸾,你可怨我?」

我笑容明媚又坦荡,「臣妾不怨。」

他拂袖而去,可惜了我煎的好茶。

宫里出了一位兰贵人,听闻长得极美,陛下夜夜恩宠。

一时间多少大臣动了心思,上书选秀。崔家也写了信,暗示送族里的女孩进宫,稳固后位。

崔家太贪心了。

我回信绝了崔家的心思,这宫里,没必要再来一个崔家女蹉跎了。

17.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东宫,我在自己殿里乐得自在,晏忱和兰卿恩恩爱爱。

可是又不一样,晏忱每天都来我宫里用餐,看着我吃药。他宿在我宫里时,我自己睡榻,每次他都气急败坏抱我上床,然后拂袖离去。等我睡着了,又偷偷溜到床上,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

其实我都醒着,我晚上已经很少能睡着了。

兰卿有孕的消息传来,我落了一口气,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橘白在我头上发现一根白发,我止住她想偷偷藏起来的动作,「拔了吧,不过是一根白发,哪值得你掉金豆子。」

她说,「你才二十一呀,怎么就长白发了?」

才二十一呀,我怎么觉得自己已经度过了漫长的日子,长到快要到头了。

小太监急急跑来,跑红了脸,他喘着气,「皇后娘娘,崔相出事了。陛下将崔相下狱,崔府被御林军包围了。」

世家,在妄想左右皇权,晏忱绝不允许有人威胁到帝王的绝对权威。我终是低估崔家的野心。崔家为代表的世家和晏忱对上,是迟早的事。

我没有去为崔家求情。

我和崔家的命运已经注定好了,我带着崔家百年世家的清贵,上好装,穿上皇后吉服,坐在塌上,手里拿着那柄染了血的匕首,等我最后的结局。

承平十二年后,我总是在等,好的坏的都在等。

今天天气真好,晴空如洗,阳光洋洋洒洒落在红瓦高墙上,我终于要等来属于我的结局了。

崔相败,崔家流放,皇后被废,一个个炸弹炸在世家头顶。终于世家反了,晏忱以雷霆手段镇压,此后,再无世家。

18.

景和二年冬,晏忱把我囚禁在东宫,今晚又有一轮新月,弯弯的一芽儿。

晏忱来了,他一身红衣,像行走在夜色里的狐妖。

他说,「阿鸾,我总记得,掀开盖头你见我的时的惊艳。我今天也穿红衣了,你看看我可好?」

我摇头,「晏忱,人不能贪心,你已经有兰卿了,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他喝了酒,是关山的照月白。

他说,「我年少时,便是储君。想要的东西,总有人捧在眼前。太过容易,一切都显得理所应当。这时候,有一个娇娇软软的姑娘,她恰到好处的合眼,又满心满眼都是我,她有小心思,她也傻傻笨笨的额,她只能依靠着我。我那时就想宠她,再多宠一些,看她娇娇的笑。」

他苦笑了一下,「我以为世上女子大抵都是这样。可是,我遇到了一个特别的人,她有自己的傲气,不用依靠我而活,自己可以过得很好。她见过最美的风景,却也没家族停留。她就像天上月,我一直想,被她放在心上的人,该是多幸福。」

「阿鸾,你可知道,我是多想把月亮掬在手心里。」他这次没有抱我,只是看着我,那双灿若星辰的眼里,倒映着我的身影。

「阿鸾,今天我生辰,你能为我跳当年的舞么?」

我笑着摇头,「陛下,此处没有了梅花,陛下也否极泰来。阿鸾祝陛下,平安喜乐,岑静无忧。」

晏忱吻了我,激烈的、压抑的、霸道的吻,想要拆吃入腹,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好闻的冷梅香。

这个吻持续了好久,久到我踹不过起来,他仍不愿放过我,我咬破他的唇,血腥味弥漫。他恢复了清明。

唇上挂着血珠,他笑得妖艳,他说,「阿鸾,你看,你在我身上留下了记号。以后我就是你的了。」

我说,「晏忱你有病,你离我远点,我觉得你脏。」

「阿鸾,不可能,当年你既然选择站在我身边,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19.

那晚不欢而散,我再也没见过晏忱。

又下了几场雪,雪落得很厚,大家都说,明年会有个好收成。

我学着橘白的样子,向各路神仙祷告,希望不会出事。

战报还是传来了。

那匹马,带来了关山的消息。塞外大雪,胡人犯境,关山五城失手。

景和二年的血,从年头流到年尾,一旁世家叛乱,朝廷元气大伤,主和派占了上风。

那天,我一身素衣,跪在御书房外,雪还在下,大臣走了又来。

小太监扶我起来,我拒绝了。

晏忱又撑着一柄青竹伞,为我披上大氅,我拉住他的袖子,哭着说,「晏忱,求你,我求你,你不要放弃关山。胡人来犯我见过,他们家都在着火,男人的尸体躺了一地,路上都是血。他们为奴为婢,可还盼着有人带他们回家。」

十岁那年,胡人来犯,阿爹阿娘,疼我的叔伯,陪我玩的小哥……一个个倒在弯刀下,可他们到死没有逃。

晏忱擦掉我的眼泪,可是太多了,擦不完,他捂住我的眼睛,他说,「阿鸾,关山没了,你就没有家了。我会守住你的家。」

晏忱最终决定御驾亲征,出发的那天,正好是元日。

军旗烈烈,鼓声阵阵,我一身红衣,跳起了【关山月】,这一次,手里执剑。

20.

晏忱走了,我病倒了。

春日里正是一年最好的光景,我病得突然,缠缠绵绵老不好。

天气好的时候,橘白扶我坐在窗下,我想给晏忱写封信,可是没有力气,拿不住笔。

大部分时间,我都靠在床上,橘白给我念话本,听一会我就睡着了。

后来醒的日子越来越少,橘白不再念话本了,只告诉我最重要的消息。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又回到了关山。

草长莺飞的季节,我骑着小红马,手里牵着风筝,飞驰在草原上,白衣少年郎飞身上马,抢走了我的风筝。

我和他打闹,他牵着我作乱的手,阿爹阿娘都在笑,说「小酒儿抢了小相公回来了呀。」

小相公脸通红,亮晶晶的眼睛笑成月芽儿,他说,「小酒儿,我终于等到你了。」

我笑着醒来,我说,「橘白,阿爹阿娘他们来接我了,晏悱也来了,他还是那么好看。」

我说,「橘白,你为我梳妆,我要漂漂亮亮去见他。」

梦里,我又牵着少年郎的手,我对他说,「晏悱,我找你来了。」

一骑红尘飞入长安城,东宫门依旧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