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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下雪天,你最想吃的食物是什麽?

2023-12-11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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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一點冷門的東西:烤板栗。

以前故鄉的老風景,一到了秋天,就有零星的老人或者孩子,提了一個小袋子,穿梭在山林中間撿板栗。

下過雨的早晨,他們的身影尤其勤快。

那時候我婆婆也是這零星中的一員,她喜歡穿著她那件藏青色的厚褂子,裹一塊膠紙作為雨衣,然後躬身在林子裏轉來轉去。

婆婆的個頭很小,不過腰板還蠻直。她的耳朵聰穎,能聽到林中松鼠細碎的攀爬聲。每當松鼠在樹上窸窸窣窣,她都要擡頭往上瞅一瞅,因為擔心被突然落下的板栗球砸,刺一滿頭包,可就劃不來了。

婆婆的手裏有一個小棍子,那是用來扒拉樹葉,尋找落在其中的一粒粒亮黑的板栗子的。

婆婆的膽子大,敢一個人進入最深暗的褚家彎和獅子包,那裏面多大墳,但也多大板栗樹。她不避陰森,繞過一個又一個的墳包,在裏面撿板栗,總是能滿載而歸。

撿回來的板栗,夾雜著新鮮的泥土,樹葉,還有些微的松針。附帶了淡淡的雨水的味道,潮濕又清甜。婆婆把它們用開水燙過,便趁著天晴,放在陰影處將板栗陰幹。陰幹的板栗,肉質變得軟韌,水分的遺失,讓糖分更加凝聚,泛著醒舌頭的甜美。塞一包在荷包裏,放牛的時候當零食吃,很是解悶。

不過婆婆很愛惜這點東西,畢竟那也是她翻山越嶺撿來的寶貝,賣都舍不得賣呢。自然也不舍得放幾回牛就吃空了。

她怎麽做呢?她用一些包袱將板栗包好,藏在塞了苞谷殼葉的麻袋中,在樓頂避風的地方高高地懸著。這樣板栗又幹燥,又不受老鼠鳥雀的打擾,可以保存很久很久。

臘月間,日子就開始收縮了。

山上的飛禽走獸,都開始休眠,在自己的地盤上窩冬。

到了這個日子,婆婆的兒孫們也開始從異鄉歸鄉。他們落座的時候,家裏的火旺盛了起來。

臘月水燒出來一碗碗滾燙的茶,喝不盡一屋子人的胡說八道。桌子燒得又紅又熱,爐心的鐵蓋提醒著婆婆,可以烤一點好吃的了。

婆婆噔噔噔火急火燎上樓,把她的袋子取下來,放在箱子裏,舀出來一筲箕板栗,端到兒孫的面前。

「這好火,我們燒板栗喰!」

邊說邊用鉗子將板栗鉗出露氣的小縫,整整齊齊推到蓋子上,炙烤起來。爺爺看到,又忙忙地給爐心加一兩段柴,笑呵呵捧場「這個好,你們等哈要多喰點」。他用粗糙的手,充當鏟子,碾著板栗在蓋子上滾來滾去,以免烤糊。那麽滾燙的板栗子,他絲毫像感受不到溫度似的,眉頭都沒動一下,只是一個勁的笑。

板栗就那麽烤好了,婆婆催促著兒孫們快喰,說冷了就沒那麽甜了。一屋子人,大的小的,在這催促中更加湊緊在桌子邊。搓掉板栗的外殼,得到一粒粒盈黃香甜的板栗仁,烤得亮亮的,焦焦的,散發著讓人甜悅的意蘊。

那是我忽然覺得「火中取栗」其實也挺美好的一個時刻。

寒冬的冰氣從大山頂筆直奔向大河底,在我們的屋頂門窗留下了凜冽。但我們關著門,說著話,吃著板栗,從頭到腳,都在發熱。

四面八方時不時響起一些鞭炮聲,狗子的汪汪聲,偶然能聽到遠方說「媽,我回來了」。外面的世界都在熱鬧,但比不過我們門裏面自己的熱鬧。

茶喝完了再續,板栗吃完了再烤。

爺爺說:麽子(什麽)叫過年,這就是過年。

今天加班回來的路上,我穿過城市一排排的路燈,聽到郊區的鞭炮,殺年豬的哀嚎。我心裏想起了那些板栗,有了熱潮。

我寫了一條朋友圈:

少年時的月光

還握在三十多歲的手掌

少年時的煙花燙

還落在二十年前的雪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