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我是爸媽領養的孩子以後,法舒遠徹底失控。
他一貫疏離淡漠的眼神中愛意洶湧,撕裂了克制隱忍的偽裝。
我退一步,他便進一步,直到我退無可退。
他輕輕將頭垂在我的肩上,壓不住嗓音裏的輕顫。
「我從來都不止想做你的哥哥。」
「求你了,這輩子,我只想要你。」
1
十五歲那年盛夏,我爸把私生子接回了家。
爸滿面春風的招呼我,「瑤瑤,來見見你哥哥。」
眼前這個幹巴少年,瘦的兩側臉頰都凹陷了進去,皮膚又皴又黑。
那雙惹人厭的黑眸,眼尾上挑,不知道裏面裝了多少心眼子。
「野種也配當我哥?」
「媽,爸都騎你頭上了,你打算什麽時候離婚?」
媽媽像一只破碎的娃娃,看著我無聲流淚,
「瑤瑤,不許這麽說爸爸,爸爸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心中的怒氣漫了上來,我捏緊手中的茶杯,冰涼的手感透入心底,我毫不猶豫的朝始作俑者丟去,
天青色瓷片碎了一地,水順著他的衣角滴答而下,他沒有躲閃,漠然直視我。
媽媽母雞護小雞一樣攬過他,嘴唇微微顫動,語氣堅定,
「瑤瑤,爸爸媽媽沒有在征求你的意見,而是告知你。這裏是你家,以後也是小遠的家。」
呵,母愛泛濫。
果然是我多余了。
2
這個十六歲的少年,從此改名為法舒遠,他偷了我家,給了我的生活當頭一棒。
我爸喜得一子,晚上鮮見的喝了半斤白酒,興高采烈的在飯桌上宣布,
「為了彌補你們兄妹過去十幾年的感情,我特意安排小遠跟瑤瑤同班,瑤瑤你平時多照顧哥哥。」
我也偷喝了二兩,酡紅著臉把法舒遠逼進了角落。
我整個人暈暈的,頭只能撐在他身前,很薄一片,
「我警告你,到了學校不要裝作認識我,我不要聽到任何關於你和我的訊息。」
這人比我高很多,垂下眼眸晾了我片刻,
而後扶正我肩膀,「好」。
可是「法」,這樣特殊的姓氏,一個班裏出現兩個,就很耐人尋味了。
「法舒遠,法蘇瑤,你們兩個不會是親兄妹吧?」
趙大成將新來的法舒遠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他一屁股坐我旁邊,捋著假想的胡子斷言,
「一點不像。同位,你看你生的跟個天仙似的,可惜那位就長得有些抱歉嘍。」
法舒遠正托腮放空,陽光灑在他的臉上,仿佛渡了一層慈悲。
我很不屑,法舒遠只是土,又不醜。
3
「法蘇瑤,我感覺咱班你的胸最大,你是B還是C啊?」
安靜的自習課上,李計邊說邊踹我的凳子腿。入學那天,我當眾拒絕了他的表白,此後他便愈發針對我。
造黃謠,不堪入耳的下流話。我不看,不聽,可流言蜚語還是無孔不入的往心裏鉆。
他慢慢演變成了他們,他們說我胸大無腦,他們說我勾引人而不自知。
我憧憬的高中生活明明才剛開始,就因為這種人變的沈重不堪。
這樣處境的我,可照顧不了法舒遠。
我直接掀翻了李計的課桌,
夏日蟬鳴刺耳,混雜著班主任對我的訓斥:
「法蘇瑤,李計為什麽只招你不招別人?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看你這次考的多差!是不是平時光想著怎麽美去了?你就不能把心思放在正道上?!」
熱氣逼人,潮濕的空氣扼的我喘不過氣來。
樓梯拐角處,法舒遠站在那裏,他被一層柔和的光包裹著,身形略顯單薄。
他等班主任走後,朝走廊兩側瞥了一眼,快速向我走來。
來看我笑話嗎?
「我說過了,在學校你……」
「沒別人。」清冽的聲音打斷我,他用手背抹掉我臉上的淚痕,慢條斯理道:
「我不會給你添堵,別人也別想。學習上有不會的,回家我教你。」他看起來像只真誠乖順的小黑狗,睫毛在眼下投了一片陰影。
我只恍惚了一秒,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我一臉狐疑的盯著他,會咬人的狗不叫,這人肯定憋著壞呢!
我拖著鼻音把他甩在身後,
「爸媽又不在,在我面前裝什麽好人。」
我沒心思學習還不是因為他,他的存在時刻提醒我,
我曾引以為傲的爸爸,是在外面胡搞的混蛋。而我獨立自強的媽媽,是一個不辨是非的戀愛腦。
我呢,如被卷入江海的浮萍,心無歸處。
4
班主任不同意換位,李計依舊坐我後面,並將犯賤貫徹到底。
「唉法蘇瑤,我看你這內衣不合身啊?彈性也太大了吧。」
胸部猛的一勒,李計扯住了我的內衣帶。
趙大成試圖掰開他手指,從旁說著軟話,
「計哥,你別逗蘇瑤了,她不經逗,待會兒哭了怎麽辦? 」
「趙,大,屁,關你什麽事?你不如想想你待會兒被我揍哭了怎麽辦?」
整個班級突然安靜下來,同學們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的目光烤的我灼熱。
李計眉峰一挑,「啪」的一聲,內衣帶彈上我後背,然後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新扯住。
他拾了趣味,得瑟的不行,
「法蘇瑤,你不是挺能耐,現在怎麽不說話了?」
我血液往頭頂湧,卻又被人拿住了三寸,攥緊了拳頭一字一頓道,
「松,手!」
斜對角就坐著法舒遠,他眼皮輕掀,看不出心思,起身離開了教室。
這樣最好,我不期待他幫我,也沒想拉他下水,讓他成為李計的下一個霸淩物件。
李計再次拉緊我的內衣帶,正欲松手,一個身影迅速跑到了他面前,拳頭直沖面中而去。
法舒遠從後門繞進來了。
他騰出一只手接住了我的內衣帶,輕輕松開,而後安慰似的壓了壓我肩膀。
又帶著極重的戾氣將李計摁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撞擊,一時間班裏同學都在倒吸冷氣。
法舒遠將鄉下種地得來的一身蠻力,盡數揮灑在李計身上。
他額頭微微出汗,拳如雨落,地上的人毫無招架之力,如喪家之犬。
他用膝蓋抵著李計的肚子,低聲威脅:
「還敢欺負法蘇瑤嗎?」
他逐漸收緊手上的力道,直到聽到求饒聲後才站起身來,眼裏的淩厲還未散去。
班上登時炸開了鍋,
「法蘇瑤,你們到底什麽關系?」
「你不是說不認識他嗎??」
法舒遠離開了話題中心,把難題丟給我。他隨手攤開一本書,喉結捲動,胸膛起伏,面上恢復了平靜冷淡。
我被一把無名火烤的焦灼,
我們的關系,是可以說的嗎?要如何解釋,我突然多了一個哥哥?
可是,流言蜚語我聽的還少嗎?
想到這裏,狂跳的心安靜下來,我捏緊衣角,昂起頭,聲音如石子投入湖中,
「他是我哥。」
有譏笑聲,也有不懷好意的質疑,
「哪種哥哥?不會是剛才認的吧? 」
「就是說啊,之前怎麽裝不認識?」
法舒遠合上書本,扶案而起。他唇角勾起,眼底卻是凝了一層冷霜,讓人不敢放松親近。
「你們管太寬了吧?瑤瑤她,之前在和我鬧脾氣。」
5
那年夏天,
法舒遠的身體如抽條般生長,膚色神奇的變成了冷白皮。凹陷的臉頰逐漸豐盈,原本優異的骨相和五官愈加看了心曠神怡。
一雙多情眼,撩動無數少女心。
他就像一顆蒙塵的明珠,大放光彩。
我對父母依舊充滿怨懟,對他的恨意卻漸漸消解。畢竟,他和我一樣,都是被變故撕裂了生活。
下了體育課,趙大成氣喘籲籲的跑到我面前。
「蘇瑤,不好了。李計帶了高三的趙子豪還有幾個外校的混混,點名要找法舒遠,人到校門口了,快讓你哥快躲躲吧。」
我強裝鎮定,手心出了一層薄汗,
「我去教室找他,你們找老師幫忙。」
看熱鬧的人圍堵了三樓走廊。
幾個染著五彩斑斕發色的女生看見我,沖上來一左一右把我架走,誇張的眼線挑到了天上去。
「小賤人,現在你哥應該已經被揍的跪在地上叫爸爸了,沒人能幫你出頭嘍。」
她們互換了眼神,用力一扔,我整個人伏到了地上,一個人從後拽起我頭發。
「上次你哥動了李計哪裏來著?」
「和她廢什麽話,她不是愛勾引你物件嗎?把她扒幹凈了扔操場上裸奔。」
幾只手來扯我衣服,我的領子被扯得變形,半個肩膀露了出來。
我瘋了似的照著一只胳膊咬了上去,血水和涎水順著嘴角流下,她發出的淒厲慘叫震的我耳鳴。
拳打腳踢照著我身體的各個部位襲來,
絕對不能松口,松口了,我這輩子就完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嘴麻木了,臉上腫痛。
施加在身上的蠻力突然卸了,耳邊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他輕輕握住我的下巴,
「瑤瑤,聽話,先松口。」
一件校服輕輕搭到我身上,我艱難的擡起頭,法舒遠溫熱的手指滑到了我面頰的淤青。
我長舒一口氣,幸好,他也沒事。
高大的身體籠住我,他在微微顫抖,幾乎是咬著後槽牙擠出來的字,
「誰動的手?」
那幾個女生躲在李計旁,其中一個哭的眼影糊成一團,扶著血淋淋的手抽抽嗒嗒。李計跟個蔫了的爛茄子一樣, 不敢吱聲。
法舒遠身後那個陌生的男生,眉毛揪在一起,狠戾的掃視了一圈,說:
「遠哥,你先帶咱妹去醫務室看看,剩下的交給我,放心啊。」
法舒遠摟緊了我,頓了頓,把我橫抱起來,白皙的皮膚下青色血管清晰可見。
聽法舒遠說,那男生就是趙子豪。
他雖然長得兇神惡煞,對著法舒遠卻像個傻憨憨一樣。
他們小時候住在同一家孤兒院,那時候趙子豪矮墩墩的,經常受人欺負,只有法舒遠罩著他。他就天天遠哥長遠哥短的纏在身後,直到被人領養了。
時隔十年,他們竟然能在同一所高中戲劇般重逢。
我強打起精神,「我以後是不是可以在學校橫著走了?」
「傻子,不是不想和我扯上關系嗎?」
誰對我好我還是看的出來的,我繼續裝傻充楞,「哥哥,你胡說什麽呢?」
6
太陽終於沈沒,夜色來的磨磨蹭蹭,兩旁路燈逐個亮起,攪動的空氣朦朧而溫熱。
法舒遠背著我慢慢走著,我們慢慢變熟了,我甚至完全接受了他的存在,也就是他……
我突然描起了他突起的肩胛骨:
「法舒遠,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說,是不是想巴結我?」
他許久才開口,像個老伯伯樣,語重心長的:
「覺得欠你的,你原來過的很幸福,都是因為我才……」
這人的笨蛋腦袋裏到底裝著什麽呢?我敲了下他腦殼,揉亂了一頭黑發,鼻頭酸酸的,
「這些事又不是你的錯。真要說起來,還是你更慘,親爸親媽都不要你,把你扔在了孤兒院,幸好我爸他良心發現了……」
他停下腳步,噙著苦笑回頭看我一眼。昏黃的燈光下,眼裏暈染了化不開的悲涼。
我不懂那是什麽。
他第一天到我家的時候,我就看不懂他。
我的印象裏,他不曾嘗試融入這個家庭,就像一個局外人一樣旁觀我們的生活,對爸媽始終是不冷不淡的。
仿佛他來到這裏,不為渡己,只為渡我。
7
我如願和法舒遠都考上了A大。只不過,他是第一名,我是吊車尾。
他是學生會主席,身邊總是圍了好多人,分給我的時間並不多。
後來,我稀裏糊塗的戀愛了,和沈執。
他收到我確認關系的禮物時,漂亮的眼中滿是欣喜,從口袋裏拿出了一條編織手鏈:
「瑤瑤你看,我親手做的,我還特意穿進去幾顆小愛心,希望我們能長長久久甜甜蜜蜜。」
然後他沒征求我的意見就取下了法舒遠送我的玉鐲,把紅繩替了上去。
他蹭著我的頸窩撒嬌,
「瑤瑤,過兩天我生日,我想要一雙和你一樣的nike鞋,這樣我們就能穿情侶款啦。」
我笑笑,隨了他的心意。
再次見到法舒遠,我和沈執已經交往了一個月。
深冬,他坐在女生宿舍樓下的石階上,只罩了件松垮的外衫。
他見我停在眼前,擡手撥了下小紅繩上的鈴鐺,目光隨即轉移到了我給沈執準備的男士香水上。
嗤笑一聲,「真把我妹妹當許願機了。瑤瑤,我查過他,這人不好。」
我著急解釋,「哥,你不要對沈執有偏見,他身世很可憐的,他……」
法舒遠聽到這話神情一楞,擡頭仰視我,長睫毛上融化了初冬的第一片落雪,聲音也跟著涼涼的,
「法蘇瑤,我也很可憐,你怎麽不可憐可憐我?」
我心裏好像被揪住一樣,肚子也感覺酸酸的,今天的法舒遠讓我感到陌生,還說些我聽不懂的話。
我摘下圍巾把他裹了個嚴實,小聲嘟囔,
「你戀愛了都瞞著我,就老在你身邊的那個漂亮女生,好像叫許佳晴。那天她來找我,說請我和你保持恰當的兄妹距離……」
法舒遠打斷了我的話,「瑤瑤,你不高興了?」
「那倒……沒有,我的意思是,哥你不要這麽雙標,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少管我。」
法舒遠眼裏的光滅了,擺了擺手示意我回去,話都懶得多說一句。
我心中也窩著火,回宿舍便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就被室友搖醒了,「瑤瑤,你哥好像在樓底下坐著。」
法舒遠?怎麽可能。
我下樓的時候,雪積了一地,可是不見法舒遠的身影。
一定是,看錯了吧。
9
大學四年,我們確實保持了恰當的兄妹關系。
畢業以後,我留在父母身邊,法舒遠出國深造,只在逢年過節的時候互相問候一下。
可平淡終究不是我生活的主線,
若不是公司組織獻血,我不知什麽時候才能知道,我不是爸媽親生的小孩。
再三猶豫,我久違的給法舒遠打了個電話。
他好像在睡夢中被我吵醒了,聲音幹啞,「瑤瑤,什麽事?」
聽到他聲音的瞬間眼淚就流了下來,
「哥,怎麽辦,我不是爸媽親生的小孩,你們以後不會不要我了吧?」
……
嘟嘟嘟嘟嘟,那邊傳來一陣忙音,電話掛了。
完了,我哥真不要我了。
第二天早上,我推開了臥室門,簡直活見鬼。
法舒遠松垮的睡褲掛在精瘦的腰間,他額前的碎發掛著水珠,濃密的睫毛也濕漉漉的,
他就這樣半裸著緊緊抱住了我,貼上我脖頸的臉頰滾燙,
「瑤瑤,好久不見,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