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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哪些像螺螄粉一樣「聞著臭,吃起香」的美食?

2024-01-09科學

「臭」是一種很玄妙的氣味,香的反義詞是臭,而浙江鎮海小說家 魯彥 ,曾這樣描述他對臭食的依戀:

「我在北方住久了,不常吃魚,去年回到家裏一聞到魚的腥氣就要嘔吐,唯幾年沒有吃臭鹹菜和臭莧菜梗,見了卻還一如從前那麽地喜歡。在我覺得,這種臭氣中分明有比芝蘭還香的氣息,有比肥肉鮮魚還美的味道……」

什麽樣的臭味美食能讓人執念如此?

喜食臭:古代的一種叛逆行為。

食臭並非現代才有,古人也與臭食頗有淵源。

賈思勰在【齊民要術】卷第八「作醬法」中「作鱁鮧法」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漢武帝逐夷,追到海濱,見漁夫「造魚腸於坑中,以土覆之,香氣上達」,結果「取而食之,以為滋味」。漢武帝很高興,給這道食品取名「逐夷」——實即魚腸醬。這種魚腸醬,說有香氣,實屬「異香」,即帶有臭味的香氣。這便是有關臭食較早的記載。

影視劇中的漢武帝

享譽安徽徽州的「臭鱖魚」也是在無意中創制出來的。相傳200多年前,安徽沿江一帶的商販在販魚途中,為防止鮮魚變質而在魚身上灑一層薄鹽,並經常翻動,當到達目的地時,魚的外表雖保存完好,但腥臭之氣從中陣陣發出,經過廚師加工洗凈烹製後非但臭味全無,反而鮮美無比,在無意中創制出聞名後世的「臭鱖魚」,後隨著徽商文化的傳播逐漸走遍天下。

臭鱖魚

宋代朱鋪著【溪蠻叢笑】中記載:「牛羊腸臟,略洗擺羹,以饗食客,臭不可近,食之則大喜。」清代範宣在【越諺】有「莧菜梗」條雲:「莧見【易夫卦】,其梗如蔗段,腌之氣臭味佳,最下飯。」不久後,「可與松花相比美,敢同蝦醬做競爭」王致和臭豆腐橫空出世,這也意味著,臭食聯盟進一步吸納了動物內臟、菜蔬與豆制品。

青方之於清代就是一道絕妙的佐餐小食。據傳,王致和臭豆腐曾作為禦膳小菜送往宮廷,受到慈禧太後的喜愛,親賜名「禦青方」。青方雖奇臭無比,啖一小口,濃郁上頭,直至渾身通泰,妙不可言,連慈禧都要感嘆一句「聞臭下箸,入口醇香」。這裏要指出的是,青方雖在北京城「閃亮登場」,但據傳王致和為安徽省仙源縣人,臭豆腐是其仿效家鄉人做腐乳的辦法,經一番改良加工腌制而成的。

青方

如此看來,中國食臭地帶似乎集中在長江中下遊。這一帶物產豐饒(中國豆腐也在此誕生),氣候濕熱。豐饒則升鬥小民不致吃了上頓沒下頓,濕熱則家中所存食品易生黴變味。中國百姓過日子一向仔細,黴變之物舍不得扔掉,便會想出腌、糟、臭、鹵等腌制方法加工過後再吃。經加工後的食物雖臭卻鮮,風味獨具,一來二去,臭食遂成了氣候。

再後來,逐臭之風在中國呈燎原之勢,席卷南北各地,並延續至今。

臭食圖鑒:天南地北臭飄香

食臭C位,寧紹絕配。

寧波有「 寧波三臭 」: 臭冬瓜 臭莧菜梗 臭菜心(芋艿梗) ;紹興有「 蒸雙臭 」: 臭莧菜梗 臭豆腐 齊蒸,臭味直沖鼻腔,如果覺得不夠爽,還有「蒸三臭」「蒸四臭」,黴冬瓜、黴毛豆等著你。對於食臭狂魔寧紹人民而言,萬物皆可臭。

令魯彥為之盛贊的,正是寧波三臭之首的「 臭莧菜梗 」。「 臭莧菜梗 」被當地人稱為「壓飯榔頭」,它在臭食界的王位可是由【風味人間】總導演陳曉卿親口授予的。能有多臭?有人寫成等價替換公式:1口臭莧菜梗=2口臭菜心=3口臭冬瓜=10口白米飯,這下能感受到臭莧菜梗的威力了吧!

臭莧菜梗之所以被尊為臭食界的祖師爺,除了臭味令人靈魂顫抖,另一原因是臭菜心、臭冬瓜可以用它所熬制的「臭鹵」腌制而成。這裏不得不提到寧波人的「臭壇子」和「臭鹵」。臭壇子,老寧波人稱之為「臭鹵甏」,是黴腌各種菜類必不可少的一樣道具。冬瓜、莧菜梗、芋艿梗、千張在甏中的莧菜汁中發酵、發臭,腌出來的臭菜別有風味。

寧波人制作臭菜的富鹽水與臭壇子

寧紹人做臭莧菜梗,要選那種粗硬得不能炒菜吃的老梗,切成塊兒,再焯成八分熟,在經過瀝水、撒鹽、封甕的一番煉臭洗禮,熬上半個月,這道「中國最臭的菜」便誕生了。等撈出來時清蒸一下,中間的莖肉口感就像果凍一般,噙住一頭,輕輕一嘬,柔嫩中夾雜著一縷清爽爽、香酥酥的異香。寧波人還會撒點味精和小磨麻油添點味兒,鹹臭鮮香的復雜滋味,對於喜愛它的人來說,仍是無上妙品。

莧菜梗

除了臭莧菜梗,紹興黴千張與臭豆腐也能在臭食絕味中占有一席之地。

黴千張是用豆腐皮一層一層疊起來的,每一個吃過黴千張的人,都逃不開「聞黴臭,而欲避之;進食醇香,則欲罷不能」的真香定律。黴千張的吃法很多,最能保留其原味的當數清蒸,也有人喜歡把它和「千刀肉」(肉餅子)放在一起蒸,肉餅也染上黴味,鹹臭鹹臭的,臭到極致,反而變得淡然而香了。

清蒸黴千張

紹興臭豆腐的鹵制方法很講究,需要嚴格把關浸泡時間和黴莧菜富鹽水的酸堿度,發酵出的臭豆腐才夠酥脆。除了油炸,還可炒、煎、蒸、烹、燉,做成「本雞燉香腐「「醬肉蒸臭豆腐」「蝦仁煎香腐」「銀芽香腐」「醬肉蒸香腐」「剁辣臭豆腐」「腐皮包臭豆腐」……

紹興臭豆腐,在發酵一年以上的莧菜鹵裏浸泡一定時間,盡得臭味神髓,蘸上甜辣醬,便席卷江浙所有旅遊小吃街。

說到臭豆腐,長沙「臭幹子」和建水「燒豆腐」同樣以臭聞名。

與寧紹地區柔和的腌制方式不同,臭物到了湖南長沙這裏,統統要歷經一番至辣的淬煉。臭幹子聞著雖臭,吃上一口就是直擊鼻腔的火辣,嗜辣的湖南人將辣與臭兩種至味融合,令臭幹子別具一番風韻,遍布全國美食街就是其最有力的證明。

湖南臭豆腐

雲南建水的「燒豆腐」,生來就帶有豆類發酵的酸臭,經過炭火烤制與蘸水浸泡,結果卻異香撲鼻。品嘗地道的燒豆腐必得「眼疾手快」,若時間過短,外皮發白,豆腐會變酸;若火候過大,則外皮迅速發黑,豆腐會有苦味。

燒豆腐

雲南人在食臭方面極有天賦,不僅體現在燒豆腐上,還有更加「臭名遠揚」的「折耳根」。西南地區,人們一般把連葉帶根的叫做魚腥草,魚腥草的根叫做折耳根。折耳根常年霸占最難吃蔬菜榜第一名,更有人形容它的氣味仿佛十倍濃縮的魚腥味加上肥皂味……但對雲貴川人民來說,折耳根既清爽解膩,還有藥用價值,有什麽理由不吃?

作為調味點睛之筆,折耳根首先一定要切碎,切碎之後拌在菜裏,折耳根本身的脆韌口感突出,魚腥味就減弱了。雲南人沒有折耳根的一天大概率是不完整的:涼拌折耳根、折耳根雞湯、折耳根蘸水、折耳根炒臘肉,就連狼牙薯仔也得放點折耳根意思意思……

川渝地區的涼菜因為有著秘制紅油,折耳根經過鹽漬後變得爽脆可口,腥味也變得非常淡,入口全是麻辣的香味,還有清脆的口感,甚至還有一點點回甜,一口一小根好不過癮;與其他地方不同,貴州人吃魚腥草不吃葉,專愛吃它的根,也就是「折耳根」。貴州人不僅每天要吃掉將近三萬噸折耳根,甚至貴州本土的奶制品企業還推出了折耳根味酸奶。

魚腥草炒臘味

作為雲南的好鄰居,廣西也有自身的食臭精髓。如果外地人去了廣西,說廣西到哪裏都飄著臭臭的味道,那味道的始作俑者便是廣西酸筍。【舌尖上的中國】曾介紹過柳州酸筍的制作方法,選取個大肉靚的大頭甜筍,輔以專門從山上引來的山泉水,再用大瓦缸腌制,浸泡半月左右即成。腌制的酸筍色澤發暗,味道發臭,接受不了的人甚至把腌制酸筍形容為下水道味兒,但它卻是廣西人的靈魂——無論是臭的「出圈」的螺螄粉,還是廣西人家家戶戶都會做的一碗酸筍鴨,有多少人厭惡它們的「臭氣熏天」,就有多少人愛它的「酸辣燙鮮香」。

螺螄粉

剛才說的臭菜,幾乎屬蔬菜與豆制品之列。而安徽臭鱖魚,則將古時的臭魚傳統發揚光大。

新安江的肥美鱖魚活殺,留下殘留的血漬和肌肉細胞,抹上鹽,疊在樟木桶裏,微生物的發酵由此開始。腌好的鱖魚散發著令人難以忘卻的臭味,安徽人把臭鱖魚施以濃油赤醬的手法,得到一種「異香」:這種氣味讓一半人掩面而逃,另一半人則認為是人間至味、下飯神器。

臭鱖魚

如果你認為食臭是南方人的專長,那你就低估北方人民的食臭能力了。老北京豆汁兒、東北人家過年必備硬菜「溜肥腸」、西北人民鐘愛的葫蘆頭泡饃(肥腸泡饃)表示分分鐘給你上一課。北方人民對臭食的鐘愛程度毫不遜於東南與西南,只不過地域不如長江中下遊、雲貴川那般集中罷了。

溜肥腸

寧紹人多用蒸、炸、鹵等方式來突出臭味,湖南人與廣西人把臭作為輔佐辣味而存在,雲南人擅長用搭配去掩蓋甚至提升食物的腥臭味,而安徽的臭味則有資格擔當主角。不管借用老臭鹵的臭味浸入食材,還是調動食物微生物發酵得到臭味,抑或是順從食材原本的腥臭味進行搭配,中國人對臭味的理解都絕世無雙。

人間至臭是鮮香,也是留戀。

人類最初接觸腐敗食物的原因是復雜和偶然的,後來,我們主動制造和掌控它,更多出於對風味的迷戀—— 越黴腐,味越鮮

這不是人的錯覺。發酵會讓蛋白質分解,產生遊離胺基酸,而胺基酸就是提鮮的魔法棒。【風味人間】指出:食物的氣味分子從口腔擴散到鼻腔後端,大腦對此的感受與直接用鼻子聞到的氣味完全不同。嗅覺雖能聞到臭味,但味覺卻能感受到那些遊離的胺基酸,得到的反饋就是鮮、香。這也解釋了為什麽聞著臭卻吃著香。

因為味覺與嗅覺存在感知錯位,人們想出了依靠至臭來襯托極鮮的烹製技法,用經過發酵的食品來「 提鮮 」。寧波三臭、安徽臭鱖魚如此,長沙臭豆腐與柳州螺螄粉亦是如此。

這股欲臭還香的怪味,是對於故鄉美食的集體記憶。如同魯彥對莧菜梗念味不忘,鮮明的臭食風味總在不經意間鉆入遊子心底,也喚醒了一代人對於鄉土的集體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