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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餐厅菜单上没有的菜硬点出来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2018-10-10美食

拜之前知乎回答包饺子所赐

现在大家都知道我上学时开过餐厅。

甚至被部分相熟的无良校友,扒了以前餐厅的黑暗后厨照片出来。

霎时间,死去的回忆攻击了我。

作为曾经的餐厅老板兼副主厨,

我不妨攻防转换,给你们讲讲:

「经常被人硬点出来菜,

是他妈怎一种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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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饺子回答有说到过,我餐厅有一个富豪熟客榜一大哥。

他当时在中关村有十几个铺面,做电脑相关的一条龙经营。

我俩初次认识,是有一次我晚上出门儿,给一个养老院的老头儿(有机会再讲他的故事)送饺子。

然后路上我ex打电话说wow没点卡了,让我趁中关村没关门给她买一张,她在线等着。

于是我就去了,在大哥店里买了点儿卡,然后顺便我想再买个收音机给老头带过去,就问他哪有卖的,他说我另一个店有。

在另外一层,然后正好他店里伙计拿着盒饭回来看店,我俩就溜达过去。到了以后选好,店员说要去楼上库房取,我就在那等着。

边等边馋,于是就开盒偷吃了个饺子。

然后他看我吃饺子随口问什么馅的,我说螃蟹馅的,大哥眼睛一亮问我哪买的。我说我开了个饭店自己做的。客套嘛,就想着假装客气一下,问他要不要尝一个。

谁家好人不得「哎呀不合适不合适这哪好意思」的推脱客套一下。

大哥没有,大哥说「好」

一尝完,坏了,满眼热切,

直接问我店叫啥在哪?我说在某某路叫某某某名。他说能不能就是这个馅儿,明天他想去吃。

我说不行,这是我们自己吃的,没法算钱,不卖的。

诸位,十几年前,物产物流哪有现在这么发达。那蟹都是天津的河蟹,我骑侉子去四道口海鲜市场肩扛手拉,回来自煮自拆剔出来的,要卖的话没法算钱。低了不合适,高了没人买。

大哥不同意,说钱的事好说,是真想吃一顿,要不我把手里的饺子留下卖他也行。

我心想好家伙,还会主动设置议程。可我跟人老头说好了,卖他肯定是不行,我一看这么懂行,就说行吧,明天中午过来吧,螃蟹还有些,我上午弄了给你包点。

他特逗,跟我说,

那挺好,我能现在再吃一个吗...

第二天,好家伙,11点不到直接带了7个人过来,就为吃饺子。

我说实在不好意思,以为就一个人,螃蟹最多就够包6两30来个,其实都不太够,最好就半斤20来个,这样滋味足,要不然就再点几个菜,包点素馅的吃吧。

然后他们7个人,就开始一通点,等到12点多才给这桌忙活完。

大哥吃完直接要了我电话,说他以后肯定会经常经常经常来,如果有那种我们自己吃的好东西,一定要叫上他。

从此,他就走上了榜一大哥之路。

第二周开始,几乎每周都来两次以上,甚至每个月有个周末,一天两顿在我这吃。还直接在我这存了一箱茅台一箱五粮液,除了偶尔请他朋友,每次吃饭就是他和他司机。

我这儿其实本来就是个卖盖饭面条饺子和家常炒菜的小饭馆。就为了他这点酒,还特意买了一个铁皮柜子就为锁上。

熟了以后,经常没事就给我打电话,点我菜单以外的,别的店也不怎么卖的菜。

不卖的菜,它一定是有不卖的原因的,要么制作麻烦,要么不好卖钱,要么容易翻车,要么以上都有。

但他就是非要点,大哥山东人,平时来请客时,听他跟朋友说话,口气蛮坚定的那种。但每次电话里跟我说话,就又特别软糯客气:

「实在是想吃,老弟能不能辛苦辛苦给做一下我寻思」

妈的,我这人偏偏就见不得馋人解不了馋,所以次次都如了他心愿(其实是我也想吃)

比如他最爱点的几个杀千刀的菜:

三鲜锅巴,锅塌豆腐盒,煨牛尾,烧海参,油焖大虾,回锅牛肉,扒肘子,九转大肠....

这些菜,我菜单里是一个都不敢有。因为全都是那种一个菜,我预处理就得忙活半个多小时,忙完还且占我灶时的,但是他偏偏就生点,我偏偏就能做。

于是我次次都恶狠狠的加价,结果大哥笑嘻嘻照单全收.....壕无人性。

他有时没事,上午10点去他店里转一圈然后就过来我这了,进后厨搬个小凳看电视抗日剧磕瓜子(我后厨有个电视嘿嘿)然后等我过来做饭(我们主厨对此老大意见)

大哥嘴叼但是不懂做,我就给他讲:

螃蟹饺子为什么好吃,是因为我用蟹壳炼了姜蟹油。

大虾烧白菜为什么好吃,是我用炸虾壳制了虾汤还用了炸虾的油。

烧海参为什么好吃,是因为我炼了三遍葱油加高汤煨了海参。

清炖羊排为什么香,是因为我泡了一夜的水用鸡汤炖的。

扒肘子为什么烂糊还成型且不腻,是因为我炖好了用饺子屉舀出来的。

我原希望说明白了,以后他可别再来点了。不,他摆摆手说我学不会,我就过来吃就行了。

我好好一个简餐店,生生被他吃成了私房菜。我问他为啥老来吃,他说一是确实好吃,二是处着投缘,三是去别的餐厅吃饭人家提供啥我吃啥,在你这是我想吃啥我吃啥,这里面有着巨巨巨大的区别。

我深以为然。

由于这些菜确实麻烦,一人吃也是做,十个人吃也是做。

然后他又总来,时不时有客人就问「那桌那个是什么菜」,然后就也想点。

如此慢慢的,就又有了几个能消费的熟客,再加上我相熟的老师,毕业的学长姐偶尔也来,

后来就是每次大哥下了定,我就会qq群里发一下,谁想吃的,一早鲜货送到我店里,大家认领份额过来吃,我跟个别好友也能借机饱饱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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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熟客也是爱点菜。

这位是南方人,老爷子是真吃主儿。第一次认识,是他中午吃完饭叫住了我,问我他点的这个炖鸡翅根里的香菇是怎么做的。我懒得说,就说是普通正常做的。

他说不是,你这香菇使汤发制了对不对。我一听嚯,行家,就跟他说对,是泡、搓洗、上锅葱姜酱油鸡油蒸制的。

于是乎这位老爷子说他晚上还来,能不能10块钱给他单做一个蒸香菇(拉面一碗8块的年代)我说行。

晚上果然一个人来了,我回锅蒸了香菇,打了个芡和鸡油就给端上去了。老爷子一碗米饭一盘蒸香菇,吃完就说,你这鸡油太香了。我说是,葱姜胡萝卜片蒸出来的。他说那明天晚上能不能吃个鸡油炒菜心。

第二天晚上又来了,吃完又点下一天的,说想吃鸡油饭加烧二冬。我就又找了个电饭煲,单给他做了鸡油饭。

第三天我已经打定注意了,他要做啥我就跟他说不会做做不了。结果老爷子一句话击中我的心巴,问我能不能做个雪菜烧黄鱼,挑大一条的鱼,贵点没关系,他想请个南方朋友吃饭......

然后又是几次点一些菜我不想麻烦打算回绝,结果老爷子跟我说要吃鳝鱼多吃些贵点没关系....我就是那次剔鳝鱼骨,钉子没打牢,划破手,现在疤还在。

后来这老爷子总来,有次给我带了一兜子十公斤大花菇,说能不能以后给他做饭,单独用这个花菇,花菇送我了菜钱照付。

我咬牙接受(处理时间是香菇的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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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一个大姐进店里吃炸酱面,大姐口音本地人,吃完问我有没有羊肉汆面。我说没有,做羊肉还要净板净刀,还要抻面太麻烦。大姐说明天我给你带块羊肉,照样给钱,能不能给我做一个。

我以为她就那么一说,我也随口答应。第二天晚上大姐真来了,带了得有一斤多羊腿肉,我说这个都做了有点多,她说用三分之一就够,剩下的你们吃你们吃。

我就给做了羊肉汆面,大姐吃完赞不绝口,问怎么做的。我说就是面上下功夫,做这种拌面不能水汽大,而且面要煮的表层糊化一下,出勺让他表面稍微破损一点,好吸汁。

大姐心悦诚服,也是留了我电话。没过几天给我打电话,一开口就说我是吃羊肉汆面的那个姐,想吃羊肉酸菜炒饭,还是带块羊肉来,能不能做。来了,吃完问怎么做这么好吃,我说羊肉含水大,要沾的极干,羊肉炒烤出水后,还要大火爆干然后酸菜拿油拌了下锅炒,再倒炝锅猛放葱蒜,酱油胡椒醋。

大姐心悦诚服。

过几天问能不能炖羊蝎子,

过几天又问能不能做烤羊排....

我实在忍不住,问为什么老是吃羊肉,结果她说家里她先生和儿子都一丁点羊肉不吃,她又是偏偏爱吃羊肉。

自己一人吃火锅烤肉吧又没意思,去清真馆吧又吃不了一个菜(那时北京清真馆菜量很大)所以来我这吃了次羊肉大葱饺子,觉得好吃,就想来我这吃吃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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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比较有意思的是一个韩国人,北语的留学生,每次从五道口过来吃。

一个韩国人不爱吃韩式炸酱面,就爱吃北京炸酱面。我问为什么,说韩国炸酱面没有菜码,糖又多,吃完太迷糊不好受。

为了这个小高丽,我还主动更新菜品,买了几个铁板,做铁板泡菜五花肉。

他每次,注意是每一次,都要在吃「铁板泡菜五花肉+米饭」还是「炸酱面+酱肘子」之间犹豫。偏偏这俩搭配还一样钱,都是24。

我也爱逗他,他说吃炸酱面我就问他,崔先生,这个天气不来个泡菜五花肉吗?

他说吃泡菜五花肉我就问他,崔先生,这个天气不来个炸酱面吗?

然后就看他选择障碍症在那自我内耗半天。

啊,死去的回忆攻击了我。

待我再尽几年忠,我就仿西晋张翰莼鲈之思,趁身体好把饭店再开开。

暂忘设醴抽身去,未曾得米弃官归

人生贵得适意尔,

何能羁官以要名爵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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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看就再讲点好玩的。

餐厅大家知道,每天饭口特别忙,一般是下午一点半两点,晚上八点半以后吃员工餐。

开饭馆时,我已经不在北大宿舍住了,宿舍就留个床放乱七八糟东西,我自己搬出来,在挂甲屯那边租了个平房。

房东是一个老头儿,他在杂院儿的尽头有三间房,自己住一间,一间留给他儿子儿媳偶尔来住,一间出租给我。

老头儿是四川宜宾人,建国后跟他父亲来北京做工。我后来去过一次他老家,在金沙江和岷江中间的一个镇子,做菜味道差强人意,但景色相当秀丽怡人。一早起来,晨雾寂静,让人忍不住想大喝几声,好彰显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存在。

跑题了。

老头妻子早逝,孩子不在身边,年岁70出头儿,说老不老是说年轻也不年轻。老年人一个人过,就容易没什么生活的心气儿,我看过他,日常就是瞎吃饭,基本上每天两顿面条对付。

我看着可怜,就打电话跟他儿子说,每天中午晚上可以来我店里一起吃员工餐,代价就是不住那间房免费租我,我也不祸害,就是放放杂物,他儿子自然高兴,然后帮我一起做老头工作。

员工餐的人员构成是这样的,一我,二ex,三ex一个在我这勤工俭学刷盘子的老乡学妹,四包饺子擀面+打荷的阿姨(其实岁数应该叫大姐)。

主厨大人(本店第三大股东)晚上不吃饭,他家远,每天一早过来接菜备菜,晚上8点多也真没劲儿了,差不多没什么人了他就赶紧骑摩托回家。

员工餐的饮食构成就更加简单了,通常是客人剩的完整的饺子、不合口味啊忘了忌口啊抄错的啊退的菜,晚上有时候再加上当天剩的面和卤。然后大家(主要是ex和学妹)看胃口,随便再做点菜,白菜粉条豆腐炖肉啊,煎丸子啊,或者阿姨也烙饼我去旁边熟食店买点凉菜什么的。

自打老头加入了员工餐以后,为了怕他吃太晚,我们一般早开餐。

他也焕发了极大的热情,每天饭口之前自己坐着公交就来了,时不常帮学妹刷刷盘子(为了爱护学妹小手儿,客人用的是一次性塑料餐具,从航空公司一个eex那买的,两毛多钱一套),帮阿姨和个面。

人多忙不开的时候,自己就拿个小折凳坐门口晒太阳抽烟。有几次自告奋勇做员工餐,但由于厨艺太差加之不太熟悉厨房的灶,几次后遭大家集体投票罢免。

老头转换思路,开始走原材料路线。最让我惊艳的是四样东西,一个麻辣腐乳,一个苦笋干,一个灌的麻辣肠,一个泡萝卜。

开饭馆的那三年,每次他回老家或者老家来人,都得给我带这几样东西。我们员工餐不能说天天吃吧,至少一周得吃两回,直到现在我也经常吃。

腐乳,是老头的妹妹买的当地豆腐,自己切块腌的。酒香浓郁,咸甜适口。麻辣做底,下粥夹馒头他妈的简直绝杀。

作为北京人,本身我其实是有王致和腐乳的情节。但后来吃到火腿腐乳后,我叛变了,改去一浙江人的店买火腿腐乳。有了老头的麻辣腐乳后,火腿腐乳又一度弃之高阁,直到近几年才又重新买来吃。

苦笋干以前我从来没吃过,也没听说过。按照老头儿的布置拿来炖了一次鸡汤后,惊为天人。后来旅游时有次跟一个云南老哥在他店里打起来,江湖儿女嘛,不打不相识,交艺知爱。我教了他一手京酱肉丝和酱爆鸡丁,学了他一手鸡汤加火腿片加天麻。自此,我苦笋天麻土鸡汤艺成,大杀四方。

汤色油润金黄、鸡火香浓味厚、苦笋微苦提鲜、天麻祛风滋补,一把小枸杞点缀翘色,出品非常的哇塞。

跟榜一大哥介绍过这菜药食同源后,大哥每周基本上都会预定打包一锅,给他父母送去。本黑心老板一锅汤卖400,大哥毫不嫌贵。

快20年前的400啊,这么说吧,当时听一场音乐会50,蹦一场迪20,宵夜麻辣烫吃吃30,开间房才100。300块钱能约个妹子从晚上玩到第二天。

当然这菜成本也得快200了,没有物流的时代,土鸡是去肖家营大集买的,鲜天麻是去某市驻京办一个大哥那里买的,枸杞是中药铺买的。

麻辣肠也是,当时北京的川菜馆很多都是京味川菜,做麻辣肠的除了一些四川老乡开的跟我一样的这种小店,剩下就是眉州他家有。

但是老头的麻辣肠,肥多瘦少,比眉州好吃足足两个档次。洗净烫清肠衣,竹笼中火蒸3分钟。哪怕是炒了一中午菜味道庞杂的厨房,都能清晰的飘满麻辣香味。

老头每次还喜欢把肠埋在米饭里。我见之即试之,果然美味。热腾腾的米饭把肠中的油脂沁出来些,麻麻辣辣香香,好在我每天还得骑车来回学校,不然榜一大哥的酒不一定保得住。

泡萝卜就简单了,四川泡萝卜沾染了泡椒的清辣,一般用来入菜。做鸡做鱼剩下来的鸡杂鱼杂,泡椒泡萝卜泡姜炒之,堪称电饭煲终结者。

还有就是用来炒饭,我今天晚饭,刚刚炫了一整盘子。

喏~

我以前知乎回答讲过,开了饭店后由于挑费太高(我过于执拗且贪吃),其实是亏损的。于是又跟一个大姐伙了一个家政公司。

一年多股份被她回购以后,加上攒的其他钱,就把饭店这房买下来了。大学毕业后工作由于太远,饭店连店带主厨和阿姨一起卖了。

我呢,没了伊甸园,成了鹰犬,一入宫门深似海。

老头呢,也没了流奶与蜜之地,回去过他一天两顿面条的日子。

四五年后去世了,一个人死在家里。

儿子给我打电话,在北京火化了以后回老家安葬,我也请了假飞去吊唁。

那是在金沙江和岷江中间的一个镇子,做菜味道差强人意,但景色相当秀丽怡人。

一早起来,晨雾寂静,

让人忍不住想大喝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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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捧场爱看,就再贴个以前的,写的还行,但看的不多的文章。